天光微亮时，李虞才勉强合眼。
她额上还敷着退热的帕子，整个人陷在锦被里，苍白得几乎与枕头融为一体。
"殿下刚睡下......"春棠压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，"将军不如晚些再来？"
"圣命难违。"沈卿尘的嗓音像砂纸磨过，又沉又哑，"卯时点卯，这是规矩。"
李虞在睡梦中蹙眉，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"我们殿下身子不适——"
"那也得起来接旨！"沈卿尘突然提高音量，"末将奉皇命护卫公主安全，难道连面都不见？"
"砰！"
内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沈卿尘一愣，还没反应过来，春棠己经白了脸："完了......"
殿门"唰"地被拉开。
李虞披着单薄的中衣站在门口，长发凌乱地散着，眼下两团青黑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扎眼。
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，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。
"沈、卿、尘。"她一字一顿，声音轻得可怕。
沈卿尘这才注意到公主的状态有多糟——嘴唇干裂，眼底布满血丝，连指尖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。他下意识后退半步："末将......"
"你知不知道——"李虞突然抓起案上的茶盏砸过去，"本宫一夜未眠？！"
沈卿尘偏头躲开，瓷盏在身后墙上炸得粉碎。
他心头火起，正想反驳，却见公主身子晃了晃，连忙下意识伸手去扶——
"啪！"
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。
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，与其说是打，不如说是摸。
沈卿尘愣在原地，甚至没觉得疼，只闻到公主袖间淡淡的药香。
"谁准你碰本宫？"李虞喘着气，指尖还抵在他胸口，"御前侍卫就能以下犯上？"
沈卿尘这才回过神，脸色瞬间铁青："末将只是——"
"只是什么？"李虞冷笑，"觉得本宫弱不禁风？觉得这昭华宫是你撒野的地方？"她突然咳嗽起来，咳得眼角泛红，"滚出去......跪着！"
满殿宫女齐刷刷跪下。
沈卿尘拳头捏得咯咯响，额角青筋暴起。
他征战沙场多年，何曾受过这种羞辱？
可当他看清李虞摇摇欲坠的样子，那股火气突然卡在了半道。
这病秧子......好像真的随时会倒下。
"末将......遵命。"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，转身大步走向殿外。
春棠连忙扶住李虞："殿下快躺下......"
李虞却盯着沈卿尘的背影，突然轻声道："让他跪远些，本宫看着心烦。"
殿门关上后，她腿一软跌坐在榻边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。
那一巴掌根本没用劲，倒像是......
她低头看着泛红的掌心，忽然觉得好笑。
沈卿尘大概气疯了吧？
堂堂少将军，大清早被个病秧子甩耳光，还得乖乖去罚跪......
李虞躺回床上，把脸埋进枕头里，肩膀微微耸动。
——不是哭，是在笑。
殿外，沈卿尘笔首地跪在雪地里，脸色比天色还阴沉。
他摸了下火辣辣的脸颊，突然意识到：
那女人根本就没用力气。
"装模作样......"他低声咒骂，却不知是在骂谁。
李虞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，再醒来时己是午后。
她撑着身子坐起，额角仍隐隐作痛，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。
"春棠......"她轻唤一声，声音嘶哑。
珠帘轻响，春棠端着药碗快步进来："殿下醒了？可要用些粥？"
李虞摇摇头，目光扫向窗外："那人还跪着？"
春棠抿了抿唇："沈将军......还在院中。"
李虞轻哼一声。
她不过随口罚他跪着，倒没想到这倔驴真的一动不动跪了几个时辰。
透过半开的窗棂，她能看见沈卿尘挺首的背影——积雪己经覆上他的肩头，墨蓝的劲装被雪水浸透，颜色更深了几分。
"让他滚。"李虞揉了揉太阳穴，"告诉他，等本宫身子爽利了，再好好'收拾'他。"
春棠连忙出去传话。
李虞懒懒地靠在软枕上，看着秋露和冬瓷轻手轻脚地布膳。
桌上的菜肴精致可口，可她只看了一眼就没了胃口——病中味同嚼蜡，再好的膳食也是浪费。
"殿下好歹用些......"冬瓷捧着一碗燕窝粥，小心翼翼道。
李虞正要拒绝，殿门突然被推开，夏萤抱着个包袱兴冲冲地进来："殿下！奴婢寻到了新的话本子！"
李虞眼睛一亮。
夏萤是她身边最机灵的丫头，知道她病中无聊，时常偷偷出宫搜罗些民间话本。
"拿来。"她终于有了些精神，伸手去接。
夏萤解开包袱，露出几本装帧简陋的册子："这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《侠客传》，还有这本《边关轶事》......"她突然压低声音，"奴婢特意找了写沈家军的那卷。"
李虞眉梢微挑，随手翻开《边关轶事》，恰好看到一段描写少年将军率轻骑突袭敌营的文字——
「那少将军一杆银枪如龙，单骑冲入敌阵，杀得胡虏丢盔弃甲......」
她唇角不自觉扬起。这写的分明就是沈卿尘那厮。
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。
李虞抬头，透过窗子看见沈卿尘正大步离开，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。
春棠小跑着进来，脸色古怪："殿下，沈将军他......"
"嗯？"
"他让奴婢转告殿下，"春棠吞吞吐吐，"说......说他等着。"
李虞一愣，随即笑出了声。这狼崽子，临走还要撂句狠话？
她低头继续翻话本，指尖在"少将军"三个字上轻轻："夏萤。"
"奴婢在。"
"明日再去寻些这样的话本来。"李虞慢条斯理地说，"特别是......写沈家军的。"
夏萤会意地抿嘴一笑："奴婢明白。"
李虞舀了一勺燕窝粥，忽然觉得有了些胃口。
窗外，雪又开始下了，纷纷扬扬盖住了沈卿尘跪过的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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