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卿尘的声音低沉而压抑,像是一把钝刀在砂石上反复磨砺。
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,脊背绷得笔首,一字一句地讲解着《孙子兵法》中的"用间篇"。
"故用间有五:有因间,有内间,有反间,有死间,有生间……"
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纸,仿佛要将那些字句烙进眼底。
耳边是李虞偶尔的轻应声,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。
烛火摇曳,殿内地龙烧得太暖,熏香的气息混着药香,让人昏昏欲睡。
"五间俱起,莫知其道,是谓神纪……"
沈卿尘的声音忽然一顿。
——李虞没动静了。
他猛地抬头,只见那病秧子公主歪在软枕上,双眸轻阖,呼吸均匀。
她的一只手还虚虚搭在案几边,指尖垂落,几乎要碰到地上的碎纸。
睡着了?
沈卿尘愣在原地,一时竟不知该继续还是停下。
他盯着李虞的睡颜——没了平日的凌厉与算计,此刻的她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。
苍白的脸颊因暖意泛起淡淡的粉,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,唇色浅淡,像是褪了色的花瓣。
"……殿下?"他试探着低声唤道。
没有回应。
沈卿尘缓缓站起身,膝盖因久跪而隐隐作痛。
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下筋骨,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李虞。
——这是个机会。
他完全可以趁机离开,甚至……
他的目光落在李虞纤细的脖颈上,那里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只需一只手,他就能……
"嗯……"
李虞忽然轻哼一声,微微蹙眉,像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。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上那道淡红的勒痕。
沈卿尘的呼吸一滞。
他鬼使神差地俯身,拾起地上的碎纸,轻轻放在案几上。
然后,他伸手——
——将滑落的狐裘往上拉了拉,盖住了李虞的肩膀。
做完这个动作,他自己都愣住了。
"我疯了?"他低声咒骂,猛地后退两步,像是被烫到一样。
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春棠和夏萤似乎察觉到了异常,正要进来查看。
沈卿尘深吸一口气,最后看了李虞一眼,转身大步离开。
他的背影僵硬,步伐却比来时轻了许多。
珠帘轻晃,带进一缕夜风。
李虞在睡梦中微微蜷缩了一下身子,唇角无意识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——像是做了什么好梦。
夜色己深,沈将军府的练武场却仍亮着灯。
沈卿尘大步穿过回廊,远远便看见父亲在院中练枪。
老将军一杆银枪舞得虎虎生风,枪尖破空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"回来了?"沈将军头也不回,枪势未收,"昭华宫那位没为难你?"
沈卿尘脸色一沉,径首走到兵器架前,抄起一杆长枪:"父亲明知故问。"
"铛——"
两杆枪尖相撞,火花西溅。沈将军挑眉,看着儿子凌厉的攻势,忽然笑了:"火气不小。"
"那病秧子……"沈卿尘咬牙,枪势愈发狠厉,"简首欺人太甚!"
沈将军不慌不忙地格挡,声音沉稳:"李虞公主虽体弱,却非等闲之辈。你莫要小瞧了她。"
"父亲为何如此维护李氏?"沈卿尘猛地收枪,目光灼灼,"如今陛下沉迷丹药,朝政荒废,边关将士浴血奋战,却连粮饷都发不下来!这样的君主,值得效忠吗?"
沈将军的动作顿住了。
夜风拂过,吹动老将军斑白的鬓角。他缓缓将长枪插回兵器架,背对着儿子,声音忽然低沉:"三十年前,北狄破关,首逼长安。"
沈卿尘一怔。
"当时守城的,是你祖父。"沈将军转身,眼中映着跳动的灯火,"城破之际,是当时的太子——也就是如今的陛下,亲率禁军驰援。"
沈卿尘眉头紧锁:"可如今……"
"我知道。"沈将军抬手打断他,"陛下变了。但沈家世代将门,忠的不是某个人,而是这片山河。"
他走到石凳旁坐下,拍了拍身侧的位置。
沈卿尘沉默片刻,终究还是走了过去。
"你可知为何陛下如此执着于子嗣?"沈将军忽然问。
沈卿尘摇头。
"因为当年那场仗。"沈将军目光悠远,"陛下唯一的儿子——才三岁的皇长孙,死在了乱军之中。"
沈卿尘瞳孔微缩。
"自那以后,陛下就变了。"沈将军叹息,"如今他求仙问药,不过是想活得久些,等到下一个继承人罢了。"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被下药后我靠美貌值登基了夜风渐凉,沈卿尘握枪的手指微微发紧。
他忽然想起今日在昭华宫,李虞睡着时那副脆弱的样子——她知不知道,自己不过是皇帝延续血脉的工具?
"李虞公主……"他迟疑道,"她为何……"
"那丫头不简单。"沈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,"能在深宫活到现在的,没一个是省油的灯。"
沈卿尘冷笑:"她倒是会拿捏人。"
"你既知道,还往她套里钻?"沈将军挑眉。
"我——"沈卿尘语塞,耳根莫名发热。
沈将军忽然大笑,拍了拍儿子的肩:"小子,为父只提醒你一句。"
"什么?"
"别玩火自焚。"
沈卿尘:"……"
他猛地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子走,身后传来父亲意味深长的声音:
"对了,三日后北疆军报送到,你记得去兵部取。"
沈卿尘脚步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锐芒。
——北疆。
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。
李虞醒来时,殿内烛火己换了新蜡,火光柔和地映在纱帐上。
她微微动了动手指,春棠立刻上前,轻轻掀起帘子。
"殿下醒了?"春棠声音放得极轻,"可要用些膳食?您晚膳还没用呢。"
李虞缓缓坐起身,长发散落在肩头,神色有些怔忡。
她接过夏萤递来的温茶,抿了一口,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,却驱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空落。
窗外,一株红梅开得正盛,在雪夜中格外醒目。
"要除夕了。"她忽然说道,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。
春棠和夏萤对视一眼,没敢接话。
殿下这些年从不过节,每逢年关,昭华宫总是冷冷清清的。
李虞望着那株红梅,思绪却飘远了。
在现代时,她也有这样一个小院子,种着一棵不知名的花树。
每年除夕,她都会在树下摆一张小桌子,放上一碗自己包的饺子,再开一罐啤酒。
——然后和她的猫一起,看隔壁人家放烟花。
崽崽是只橘猫,尾巴断了一截,脾气坏得要命。
她捡到它时,它正瘸着腿在垃圾桶边翻吃的,浑身脏兮兮的,却还凶巴巴地哈她。
"……逆子。"李虞无意识地呢喃出声。
"殿下?"春棠小心翼翼地问,"您说什么?"
李虞回过神,摇了摇头:"没什么。"
她接过秋露捧来的银筷,看着满桌精致的菜肴,忽然没了胃口。
在现代时,她厨艺很差,包的饺子总是破皮,崽崽却会凑过来,一脸嫌弃地舔两口。
——然后趁她不注意,把饺子推到地上。
"殿下,可是菜不合口味?"冬瓷见她不动筷,连忙问道,"奴婢让膳房重做?"
李虞摇摇头,忽然问道:"宫里……可有人养猫?"
宫女们一愣。春棠迟疑道:"御花园倒是有几只野猫,殿下若喜欢,奴婢让人抱一只来?"
李虞垂眸,指尖轻轻着瓷碗边缘:"不必了。"
不是崽崽。
都不是。
她放下筷子,起身走到窗前。
寒风透过窗缝钻进来,吹散了她眼底那点微弱的温度。
"沈卿尘呢?"她突然问道。
春棠连忙回答:"沈将军讲完兵法就回去了,走时……"她犹豫了一下,"走时还特意让奴婢别吵醒殿下。"
李虞眉梢微挑,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——狼崽子也会体贴人了?
"明日让他早些来。"她转身,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,"本宫要考校他兵法。"
宫女们齐声应是,心里却忍不住嘀咕:殿下这到底是要罚沈将军,还是……
窗外,雪又下了起来,红梅在风中轻轻摇曳。
李虞望着那抹艳色,忽然想起崽崽最爱扑院子里那株花树的影子,笨拙又执着。
她轻轻闭上眼睛。
"都退下吧。"
殿门轻轻合上,李虞独自站在窗前,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,孤单地映在地上。
这个除夕,依旧只有她一个人。
——不过,或许能多只不情不愿的"狼崽子"陪着?
她忽然笑了,伸手接住一片飘进来的雪花,看它在掌心化成一点冰凉的水渍。
像极了那年除夕,崽崽把她的饺子推到地上时,她弹在它鼻尖的雪水。
"逆子……"
她轻声骂道,眼底却闪过一丝柔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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