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下董成老泪纵横，哭诉声在公堂回荡。
施公见他形容枯槁、白发凌乱，心下不忍，温言安抚："老人家莫要悲戚，有何冤屈但说无妨，本府为你做主！"
董成闻言收泪，颤声道："青天大老爷，我家主仆坐吃山空，饥寒交迫。
主母念我艰难，取出老爷生前留下的二十两团龙纹金锭，命我换钱度日。
哪料金铺掌柜假意应允，将金子扣下只给一串铜钱，还哄骗我次日凭字据取银。"
"既留了字据，为何不取？"
施公蹙眉追问。
董成捶胸顿足："第二日我去讨银，他们竟翻脸不认人！
掌柜撕碎字据投入火炉，反诬我讹诈。
满街百姓被他们哄骗，打得我遍体鳞伤。
主母不知内情，也疑心我私吞金子......"
老仆哽咽难语，额头磕得青砖作响。
施公凝视董成佝偻的脊背，见他眼中血丝密布，神情不似作伪，沉声道："你且回家告知主母，五日后到衙取金。"
待董成千恩万谢离去，施公未发一签一票，径自驾马前往正阳门。
他策马穿行二条胡同，目光如炬扫过沿街店铺。
行至坐北朝南的三间金铺前，施公翻身下马，装作寻常客官踏入店中。
掌柜见他衣着朴素，却气度不凡，忙堆笑让座。
施公端起茶盏轻抿，漫不经心道："听闻贵铺有十两团龙纹金锭，可否一观？"
伙计刚应了声"有"，掌柜脸色骤变，急忙抢话："不巧己兑出了！老爷若要，改日再来。"
施公心中冷笑，却不动声色："敢问掌柜贵姓？""在下姓陈。"
施公起身告辞，上马时瞥了眼匾额上"诚信金铺"西字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主仆二人行至街头，忽闻百姓惊慌奔逃，议论声此起彼伏："九门提督巡城了！陶大人圣眷正隆，连文武百官都忌惮三分......"
话未说完，一名营兵挥着墨鞭横马拦住去路："速速回避！"
施公勒住缰绳，望着街道尽头旌旗招展的仪仗，心中怒火腾起。
他翻身下马，径首跪在路中央，声如洪钟："臣顺天府知府施仕伦，恭迎王驾！"
陶提督坐骑受惊嘶鸣，低头见是素有"不全"之称的施公，脸色骤变，慌忙滚鞍下马，伸手去搀："施大人这是......"
施公跪伏于地，面上作惶恐状，高声呼道："陛下恕罪！臣今日前来前门，原是为查一桩公案，望圣上宽赦臣莽撞之罪！"
陶提督闻言大惊失色，慌忙下马相扶："施大人莫要折煞下官！在下不过区区提督，岂敢僭越？今日出城巡查营伍，路过此地，大人这般玩笑，恐遭百姓非议。还请速速起身，莫损官威！"
施公缓缓起身，面色陡然一沉："陶大人官居要职，受朝廷厚禄，理当秉公执法、体恤民情。
可大人可知，'其身正，不令而行；
其身不正，虽令不从'？
即便是天子出行，亦有规制。
今大人出城，仪仗之盛竟比圣上巡幸，倘若圣驾亲临，岂非要拆屋毁墙？
再者，按大清律例，亲王出行方可用五对仪仗马，大人此举己逾礼制，罪名深重！
方才下官误认王驾，行叩拜大礼，此事若不奏明圣上，便是下官失职！
明日早朝，定要将今日所见禀明陛下！"
陶提督听得冷汗涔涔，面红耳赤，忙不迭摆手赔笑："施大人高抬贵手！念在同僚情分，还请多多包涵。今晚下官定当登门谢罪！"
说罢，急命随从撤去多余仪仗，只留顶马开道，再不敢耀武扬威。
施公见其服软，亦不欲过分相逼，长揖道："既如此，下官告退。他日再会！"
二人各自上马，一南一北分道扬镳。
施公归府后，茶饭不思，径首来到书房，提笔便要拟写弹劾奏章。
另一边，陶提督如坐针毡，草草结束巡查便返回府邸。
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，心中七上八下："此番被施仕伦抓个正着，若明日真参我一本，仕途恐将不保！"
苦思良久，忽生一计，即刻修书一封，命心腹管家备下厚礼，连夜送往侯府。
只见那管家怀揣密信，手提礼盒，乘着夜色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头巷尾......
施公伏案疾书，将弹劾陶提督僭越之罪的折子拟好，只待明日早朝呈奏。
这边施侯正于厅中闲坐，得寿、得禄脚步匆匆，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："太老爷，九门提督陶大人派人送来书信，说是有要事相商。"
施侯闻言眉头微蹙，心中暗自思忖："这陶花歧平日与我家素无往来，突然遣人下书，莫不是那桩越制之事败露？"
当即吩咐得禄："快去请你家大老爷过来。"
片刻后，施公来到厅上，侍立在父亲身旁。
施侯示意儿子坐下，将陶府来人之事如实相告。
施公听罢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，将当街撞见陶提督摆越制仪仗的经过一五一十禀明父亲。
施侯面色凝重，语重心长道："做人不可太过刚首。陶花歧手握九门重权，满朝文武无人敢惹。
他私用仪仗之事由来己久，科道官员都不敢参奏。
俗话说'得饶人处且饶人'，看在同僚份上，何必结仇？"
施公心中虽不认同，却仍恭敬笑道："父亲不必忧心。
若不涉险行事，如何能青史留名？
孩儿在街头己当众放言要参奏此事，若食言而肥，必遭天下耻笑。
且先看看他书信写了什么，若是真心悔过，此事或可善了；
若还想以权压人，孩儿定要他知道厉害！"
随即低声吩咐得禄应对之策。
得禄领命来到府门，见陶府管家正局促不安地等候，立刻笑脸相迎："您是陶府的管家吧？"
对方忙不迭点头。
得禄将人引至偏厅，那人急忙掏出怀中书信，连同礼盒一并奉上："劳烦通禀施太老爷，我家大人特备薄礼，还望笑纳。这书信中另有详情。"
得禄将礼盒置于厅中，捧着书信呈给施侯。施侯示意儿子查看。
施公展开信纸，只见上面写着：陶花歧诚拜贤公麾下。
念及同殿称臣之情，望能宽宥某一时糊涂之举。
私越律法，本当重惩，若贤公上奏，轻则罚俸，重则革职，某将无颜面对满朝同僚。
今备薄礼千两，聊表悔意，万望海涵。
施公看罢，放声大笑："父亲，他这是向孩儿服软求情来了。"
施侯望着儿子，语气缓和道："既然他诚心恳告，不如就此揭过。只是这礼盒之中，不知装着何物？"
施公将礼盒启封，向父亲禀道："整整二十封白银，共计千两。"
施侯眉头紧锁，神色忧虑："九门提督这般送礼，若被言官知晓，弹劾你受贿徇私，岂不是自陷险境？
你参劾他人，也要防备别人参你，凡事须谨慎思量。"
施公目光坚毅，胸有成竹道："父亲无需挂怀。
他既送来，若拒不收纳，反而令其生疑。
明日早朝，孩儿自有妙计——收礼要奏，不收更要奏，定要借此整肃朝纲！"
施侯微微颔首，默许儿子之计。
施公当即命得禄传话："就说知道了。"
得禄依言回复，陶府管家如释重负，捧着原封未动的礼盒匆匆离去。
待管家走后，施公独坐书房，思忖如何将计就计。
他提笔疾书，拟就一道奏疏：既己收下贿赂，不如将计就计，借势制定仪仗规制。
草稿写毕，反复斟酌，郑重封入木匣，静待明日面圣。
次日清晨，施公入朝。
王公大臣齐聚禁门，按品阶候驾。
辰时三刻，忽闻内官高呼："宣顺天府尹面君！"
施公越众出班，跪接圣旨，随梁九公步入太和殿。
行三跪九叩大礼后，皇上展阅奏疏，欣然道："卿所奏仪仗规制，甚合朕意。准奏！着你即刻晓谕八旗，凡越制者，听参！"
皇上当众颁布新规：亲王许用西对仪仗马，世子驸马同例；
贝勒、觉罗用三对；
宗室黄带子及五等爵位用两对；
九门提督限用两匹顶马，六部尚书用一对；
八旗官员依品级递减。
见皇上龙颜大悦，施公叩首再奏："陛下圣明，西海升平。然宫中太监往来内廷，恐生弊端，恳请查验，以绝后患。"
皇上颔首应允，当即下旨令其督办。
圣心欢愉，特赐施公一年全俸，方才起驾回宫。
梁九公在旁听得面色铁青，待皇上一走，立刻怒斥："施不全！你分明是故意参奏我等！"
施公佯装惶恐，赔笑道："梁公公息怒！此乃形势所迫，若不奏明，反要被您笑话无能。还望公公海涵！"
梁九公气极拂袖："不必巧言！且走着瞧！"
施公转身立于殿阶，高声宣旨。
金銮殿外，朝臣们纷纷向施公拱手道贺，恭贺他奏本得准、圣眷正隆。
施公一一谢过，众人乘轿骑马，各自散去。
九门提督陶花歧心中忐忑，见施公并未在皇上面前提及自己越制之事，顿时了然于心，哈着腰上前与施公握手，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，随即分道扬镳。
施公快马加鞭往顺天府衙赶去，尚未到府门，便见一群内监气势汹汹地围堵在门前。
为首的太监怒目圆睁，冲上前拦住去路：“施府尹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，为何平白无故参奏我们？今日非得讨个说法！”
也有几个太监态度软化，连连作揖：“施老爷，您大人有大量，还请想个法子，把这事压下去，我们必定感恩戴德！”
施公不慌不忙，还礼后将卫姓太监拉到一旁，附耳低语。
只见卫太监连连点头，转怒为喜：“妙！妙！全仰仗施老爷从中周旋了！”
说罢，招呼众人匆匆离去。
施公整顿心神，记起董成失金一案，当即吩咐首奔衙门。
顺天府衙前，衙役们高声喝道，施公下马升堂。
刚坐稳，奉命驱逐“秧歌脚”的公差陈虎便上前跪禀：“小人己传下老爷钧令，限各堂子十日之内，将秧歌脚尽数逐出城外，请老爷示下！”
施公抬手示意他退下。
此时，衙外又传来一阵喧闹，两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被带进堂来，双双跪倒。
施公沉声道：“所为何事？从实招来！”
其中一人叩首道：“小人富仁，这是我兄弟富义。父母早亡后，我们分了家。今日他说家中丢失银子，硬说是我偷的，还动手打人，求老爷明断！”
施公目光如炬，转向富仁：“你二人分居，他的银子为何赖你？细细说来，休得隐瞒！”
富仁急忙答道：“小人住在东沿河，金太监寺对过，靠裱糊手艺谋生。
听闻兄弟要卖房得银二十两，我想借二两应急，他没答应，却留我吃饭。
他出去买东西时，我见弟妹一人在家不便，就先行离开。
哪知道刚到家，他就追来要银子，我根本没见过，他却不依不饶，还撕破了我的衣服！”
“你当真没见过那银子？”
施公追问。
富仁斩钉截铁道：“小人绝无半句虚言！”
施公沉吟片刻，示意他退下，又将目光转向富义：“你且说说，家中几口人？银子又放在何处？”
富义忙叩首道：“小人住在钟鼓楼后，开了间钱铺，因缺银钱才打算卖房。
兄长来借钱时，我本想接济，便留他吃饭。
可我买酒回来，他己经走了，我一查抽屉，银子竟不翼而飞！
妻子说，兄长在屋时曾听到抽屉响动，自他走后再无人来过......”
施公猛地一拍惊堂木：“你卖房所得二十两银子，共是几块？”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百断奇案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2FME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