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嘴崖左翼，三号高地。它如同一颗巨大的、染血的獠牙，突兀地刺向灰暗的天空。这里，是整片防线的命门。此刻，这命门却被日军一个装备精良的加强中队死死扼住。他们依托着坚固的岩石和匆忙加固的工事，轻重机枪构筑的火力点如同毒蛇的巢穴，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山坡的、密不透风的死亡火网。高地下的每一寸土地，都浸透着之前守军未能夺回它而泼洒的鲜血。
陈默站在进攻出发阵地一块巨大的、布满弹痕的岩石后，最后一次扫视着身后一张张年轻而坚毅，却又难掩紧张的脸。他率领的加强连，是这支疲惫之师中仅存的、还能发起进攻的锋利尖刀。空气里弥漫着硫磺、血腥和泥土被反复翻搅的腥气，沉重得压人肺腑。
“弟兄们！” 陈默的声音嘶哑，却像淬火的刀锋，斩开压抑的空气，“高地，就是鬼子的咽喉！掐断它！我们身后几千弟兄才有活路！别让死去的兄弟白等！跟我上！”
话音未落，己方阵地后方传来一阵尖啸！几发稀少的、珍贵的炮弹带着复仇的怒火，狠狠砸在高地日军的火力点上，腾起几团混着碎石和烟尘的火球！这是唯一的掩护。
“冲啊——！！！”
陈默猛地跃出掩体，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！他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虎，第一个冲上了那被炮火短暂覆盖的死亡斜坡！身后，敢死队员们发出震天的怒吼，如同决堤的洪流，紧随其后！
日军的反应快得惊人！短暂的炮击压制刚一结束，高地上沉寂的“毒蛇”便纷纷昂起头颅！九二式重机枪沉闷而致命的“咚咚”声率先响起，如同死神的鼓点！紧接着，歪把子轻机枪“哒哒哒”的嘶鸣，三八式步枪清脆而精准的点射，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密集的金属风暴，兜头盖脸地倾泻下来！
子弹！无数的子弹！它们撕裂空气，发出尖锐刺耳的“嗖嗖”声，如同死神的镰刀在耳边挥舞！打在岩石上，迸溅出耀眼的火星和碎石粉末，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或“叮当”的脆鸣！冲在最前面的战士，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，身体猛地一顿，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胸前、背后、甚至头颅上爆开！惨叫着扑倒在地，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还向前翻滚着，在焦黑的土地上拖出长长的、刺目的血痕！
陈默只觉得头皮发麻，灼热的气流不断擦过身体！他利用着弹坑、岩石、甚至倒下的战友遗体作为掩护，蛇形跃进！冲锋枪的枪口不断喷吐火舌，压制着前方一个喷吐着火舌的机枪射孔。他嘶吼着，声音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几乎被淹没：“散开！别挤在一起！火力压制！手榴弹！给我砸！”
敢死队员们前赴后继！手榴弹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，在日军工事前炸开一团团火光和黑烟！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泥土和碎石，也短暂地压制了部分火力！但日军的反击同样凶狠！掷弹筒抛射的榴弹带着尖啸落下，在冲锋的人群中炸开，掀起一片血雨腥风！惨叫声、怒吼声、爆炸声、子弹的尖啸声，混合着硝烟和血腥，在这片狭窄的山坡上，奏响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！每前进一步，都要付出数条生命的代价！焦黑的土地迅速被粘稠的、温热的鲜血浸透，变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血泥沼泽！
看着身边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的兄弟，看着前方那如同磐石般难以撼动的日军火力点，陈默的眼珠子都红了！强攻正面，无异于自杀！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高地侧翼——那里是一面近乎垂首的陡峭崖壁，怪石嶙峋，藤蔓稀疏。日军显然认为这里无法攀爬，防御薄弱！
“一排！跟我来！” 陈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，猛地调转方向，扑向那面死亡绝壁！几十名悍不畏死的战士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！
没有任何掩护！攀爬者完全暴露在侧方日军的零星火力下！子弹打在岩石上，碎石像刀子一样飞溅，划破战士们的脸颊和手臂！不断有人中弹，惨叫着从陡坡上滚落！但陈默像一只壁虎，手脚并用，指甲抠进岩缝里渗出血也浑然不觉！他口中死死咬着几枚拧开盖的手榴弹，腰间的武装带上，赫然捆着两个用绑腿紧紧扎在一起的炸药包！
“掩护排长！” 下方幸存的战士发出绝望的嘶吼，集中所有火力向崖顶可能存在的日军射击点疯狂扫射，试图吸引哪怕一丝一毫的注意力！
近了！更近了！陈默甚至能听到崖顶日军机枪换弹链的“咔哒”声！他眼中凶光爆射，猛地拔出一枚手榴弹，用尽全力甩向崖顶一个正疯狂向下扫射的机枪巢！
“轰！”
爆炸的火光和烟尘腾起！机枪的嘶吼戛然而止！陈默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瞬间，用尽最后的力气翻上崖顶！眼前，另一个隐蔽的机枪堡垒正调转枪口！
“去你妈的！” 陈默如同出膛的炮弹，在日军惊骇的目光中，合身扑了上去！将捆好的炸药包狠狠塞进那个射击孔！拉燃导火索！然后猛地向旁边一个翻滚！
“轰隆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！整个崖顶都在颤抖！那个坚固的机枪堡垒连同里面的日军士兵，瞬间被狂暴的火焰和气浪撕成了碎片！碎石和残肢断臂如同雨点般落下！
“杀啊——！” 突破口被炸开了！紧随陈默攀爬上来的敢死队员们，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，浑身浴血，挺着刺刀，发出非人的怒吼，从侧翼狠狠捅进了日军的阵地！
高地上的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、来自“绝境”的致命一击打懵了！但他们毕竟是精锐，短暂的混乱后，立刻组织起疯狂的反扑！双方士兵在这片狭窄的、布满焦土和尸骸的阵地上，展开了人类最原始、最残酷的搏杀！
刺刀捅进人体的沉闷“噗嗤”声，枪托砸碎骨头的“咔嚓”声，濒死者的惨嚎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，刀刃碰撞的火花，血肉横飞！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！陈默早己打光了冲锋枪的子弹，他抢过一把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，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雄狮！左冲！右突！突刺！格挡！劈砍！他的军装被撕烂，脸上、胳膊上被弹片和碎石划开数道血口，鲜血混合着汗水、硝烟和敌人的血污，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！他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地倒下，有的和敌人同归于尽，有的身中数刀仍死死抱住敌人的腿！
战斗的惨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。尸体层层叠叠，填满了弹坑，堵塞了交通壕。日军的凶狠反扑一次次将冲上高地的敢死队逼退，陈默和他的残兵又一次次嚎叫着冲杀回去！高地几度易手，反复拉锯！刺刀卷刃了，就用枪托砸！枪托碎了，就用石头！用牙咬！用尽一切方式，将敌人杀死！
时间在血腥的搏杀中流逝。当残阳如血，将整个高地浸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时，最后的枪声和呐喊终于渐渐平息。
焦黑的土地上，浓烟滚滚，尸骸枕藉，断肢残躯随处可见。粘稠的血液汇聚成细小的溪流，在低洼处形成一汪汪暗红色的血泊。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，弥漫在空气中，令人窒息。
陈默拄着一支打光了子弹、枪管都有些弯曲的冲锋枪，艰难地站在高地最顶端一块被炸塌半边的岩石上。他剧烈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，带来火辣辣的疼痛。他的军装早己看不出底色，被暗红、黑褐的血浆和泥土糊得硬邦邦的。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缓缓渗血，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的焦土上。他的脸上布满血污和硝烟，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依旧燃烧着如同余烬般的火焰，死死地扫视着这片被他和弟兄们用生命夺回的高地。
脚下，是牺牲的弟兄们。他们有的怒目圆睁，至死紧握着武器；有的蜷缩着身体，仿佛在抵御最后的寒冷；有的与敌人紧紧纠缠在一起，至死未能分开。这些昨天还鲜活的生命，此刻都化作这片焦土的一部分。
虎目之中，滚烫的热泪再也无法抑制，混合着脸上的血污，无声地滑落。泪水滴在脚下的土地上，瞬间被那饱吸了鲜血的焦土吞没。没有嚎啕，只有沉重的、压抑到极致的悲怆，如同受伤野兽在喉咙深处的呜咽。
高地，夺回来了。
日军迂回的毒牙，被硬生生拔掉了！
正面防线，赢得了喘息之机！
他完成了少帅交付的死命令！
然而，环顾西周，跟随他发起冲锋的加强连，此刻还能站立的，己不足三分之一。每一个幸存者都和他一样，伤痕累累，血染征衣，眼神中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失去袍泽的深重痛苦。
焦土无言，血浸山岗。胜利的代价，是难以承受之重。陈默的目光越过满目疮痍的阵地，投向鹰嘴崖主峰方向。那里，炮火依旧猛烈。他知道，少帅承受的压力，只会比他这里更大。而他和他这支残破的连队流尽的鲜血，只是为整个战场，为山下那片同样在炼狱中挣扎的救护站，争取到了一丝微弱而珍贵的喘息。这喘息，是用无数年轻生命换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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