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怀安话音未落，灵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，随即又像是投入滚油的冷水，无声地炸裂开来。
京里来的加急密信？在这个节骨眼上？
所有人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，都聚焦在了陆渊身上。
王汝霖那张死灰般的脸，竟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，微微抽搐了一下，不知是绝望还是生出了一丝别的什么。唯有赵彦成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似乎加深了几分，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，仿佛在说：好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陆凝霜柳眉一蹙：“京里？早不来晚不来，偏偏这时候来！莫不是又有什么幺蛾子？”
陆渊面色平静，只是眼神深邃了几分。他并未立刻回应，而是静静地等待着。
不多时，一名扬州府的差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，手中高举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，见了陆渊，急忙躬身：“启禀陆大人，此乃扬州知府吴大人转呈，说是……京师小阁老处八百里加急送达，但吴大人不敢擅专，特命小的火速送来，请陆大人定夺！”
小阁老！严世蕃！
这三个字一出，堂中不少盐商腿肚子都开始打颤。
陆渊目光微凝，从小差役手中接过那封信。
信封乃是上好的宣纸，封口处的火漆印鉴，并非朝廷公印，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螭龙纹样，正是严世蕃私下常用的私印。
他拆开信封，抽出信纸，一目十行地扫过。
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，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霸道，内容却简单首接。
陆渊看完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将信纸折好，淡淡地对那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的王汝霖道：“王员外，小阁老给你来信了。”
王汝霖被两名校尉架着，闻言只是哆嗦，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信上说，”陆渊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，“户部近日核查两淮盐课账目，查明你王汝霖名下所经营的盐务，尚有盐税白银一百万两未能及时缴解入库。小阁老体恤圣躬，不欲因此等‘小事’惊扰圣上，着你即刻将此税银补齐，不得有误。”
一百万两！
“哇”的一声，王汝霖再也支撑不住，一口气没上来，竟首挺挺地晕了过去，被校尉们拖着，像条死狗。
堂内众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。
一百万两，这几乎是许多盐商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巨额财富，严世蕃一封信就要王汝霖补缴，而且还是在王汝霖刚被拿下的时候！
赵彦成抚掌，慢条斯理地笑道：“陆大人，您瞧，这盐务上的事情，果然是千头万绪。王员外这边还没理清，京里户部那边又查出了亏空。看来，还是小阁老高瞻远瞩，早就盯上这些蛀虫了。王员外，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小阁老交代这笔银子吧，这可比杀头的罪名……来得实在多了。”
他这话看似在劝王汝霖，实则句句都是在敲打陆渊，暗示他莫要多管闲事，严家自有处置的办法。
陆凝霜气得银牙暗咬：“好个严世蕃，这是想趁火打劫，还是想杀人灭口之前，再榨干他最后一滴油水？”
陆渊却像是没听到赵彦成的弦外之音，也无视了王汝霖的死活，他将那封信在指尖轻轻一弹，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缓缓开口，目光却锐利如鹰隼，扫过赵彦成，最终停留在灵堂正中的那副棺木上，“小阁老对王员外的账目，当真是了如指掌。连户部何时查账，查出多少缺额，都一清二楚。这信，与其说是催缴税款，不如说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整个灵堂落针可闻。
“不如说，”陆渊的声音陡然转冷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！”
赵彦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。
陆渊扬起手中的信：“这封信，来得早不来巧，偏偏在本官拿下王汝霖，揭开其涉嫌谋害林老先生的当口。严世蕃是想告诉本官，王汝霖的钱，是他严家的钱，本官动不得？还是想告诉本官，他严世蕃可以随意插手户部账目，甚至凌驾于国法之上？”
他一步步走向赵彦成，目光如炬：“赵员外，你说，这封信，算不算王汝霖勾结朝中权贵，意图混淆视听、逃避谋杀罪责的铁证？算不算严世蕃本人，干预地方盐政，甚至包庇罪犯的佐证？”
赵彦成被陆渊逼视，额角渗出冷汗，强笑道：“陆大人……说笑了。小阁老……也是为国库着想……”
“为国库着想？”陆渊嗤笑一声，“好一个为国库着想！赵怀安！”
“卑职在！”
“将此信，连同王汝霖、孙明远，一并押解扬州府大牢，严加看管！”陆渊下令，“即刻拟写奏疏，将仪真县盐商王汝霖等人官商勾结、欺行霸市、草菅人命，以及京师严氏党羽意图干预钦差办案、包庇罪犯的种种情状，原原本本，八百里加急，呈送御前！”
“同时，”陆渊眼中寒光一闪，“传我将令，即刻查封王汝霖在仪真所有产业、封存其所有账册！我倒要看看，他这三十万两的亏空，是怎么来的！他背后，还牵扯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！”
他目光再次扫过堂中噤若寒蝉的众盐商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本官说过，‘举报有奖，株连受罚’。现在，王汝霖的这条大船要沉了，你们是想跟着他一起陪葬，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，戴罪立功，可要想清楚了！”
说罢，他转向林若雪，声音放缓了些：“林姑娘，节哀。林老先生的在天之灵，定会看到这些恶徒伏法的一日。此案，本官一查到底，绝不姑息！”
言罢，陆渊拂袖转身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林府。
灵堂外的寒风吹起他的衣袍，猎猎作响，留下满堂的震撼与瑟瑟发抖的众人。
赵彦成看着陆渊离去的背影，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，他知道，这位年轻的钦差，己经彻底将矛头，指向了京城那位权倾朝野的小阁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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