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，严府。
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，暖意融融。
严世蕃却如热锅上的蚂蚁，在书房里来回踱步。
“爹！”他终于按捺不住“算着时辰，那封信早该到仪真了！您说，陆渊那小子，他会识趣收手吗？”
书案后，当朝首辅严嵩正襟危坐，手持一支紫毫笔，一丝不苟地研着松烟墨。
他对严世蕃的焦躁置若罔闻。
“爹！您倒是说句话啊！”严世蕃声音拔高了几分，“再由着他这么个愣头青查下去，可真要查到您老人家的头上来了！”
严嵩缓缓抬起眼皮，浑浊的老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，却深不见底。
“查不查，由不得他，也由不得我们。”
“那是谁？”严世蕃一愣。
“圣上。”严嵩放下笔，语气依旧平淡，“临近年关，宫里宫外，多少张嘴等着吃饭。国库什么光景，你我心中有数，皇上更有数。”
他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，眼神深处掠过几分无奈。
“盐改？盐改来钱终究是慢了些。”
“圣上让陆渊去两淮，不是真指望他那套新政能立刻变出银子来填补亏空。他是要借陆渊这把刀，架在我们脖子上，问我们要钱。”
严世蕃恍然大悟：“您的意思是……圣上这是……”
“所以，我们查出王汝霖名下有一百万两的‘亏空’，再由你写信过去催缴，这就是把圣上想要的银子，名正言顺地送到圣上面前。”
严嵩重新提起笔，语气笃定，“银子到了，刀自然就该入鞘了。陆渊这趟差事，就算有了功劳。这功劳，是圣上给的。”
“那陆渊要还是不肯收手呢？”
“他会的。”严嵩的笔尖终于落下，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第一个清隽的字，笔锋沉稳，力透纸背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。
“他不收，皇上也会让他收。”
他不再理会严世蕃，敛神静气，专心于笔下的青词。
“明日早朝，你少说话，”
……
仪真县，林府灵堂外。
寒风呼啸着卷过寂静的巷口，吹起陆渊的青色衣角，猎猎作响。
方才灵堂内那股由锦衣卫带来的凛冽杀气似乎尚未散尽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死寂，连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痛快！”陆凝霜一握拳头，狠狠地挥了一下，“书呆子，你刚才真威风！就该这么对付那些混账东西！”
赵怀安眉宇间的忧色不减反增，“大人，您将小阁老那封信当众宣读，又当场决定上疏首指严家……这……这己是再无丝毫转圜余地了。”
“转圜？”陆渊脚步未停，声音比寒风还要冷冽，“林老先生命，谁来转圜？那些被鱼肉的百姓，他们的苦楚，谁来转圜？”
赵怀安心头猛地一滞。
“可……可卑职还是不明白，”赵怀安追上两步，“严世蕃千里迢迢送这封信来，难道不就是想保下王汝霖一条狗命吗？”
“保他？严世蕃巴不得王汝霖立刻就死，死得越快越好，死得越干净越好。”
赵怀安闻言，满头雾水，彻底糊涂了。
陆凝霜，蹙着秀眉沉吟片刻，“我明白了！他是想……他是想用那一百万两的税案，来盖过王汝霖谋杀林老先生的滔天大罪！”
陆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，凝霜这丫头，心思确实比赵怀安转得快些，一点就透。
“王汝霖官商勾结，垄断盐引，鱼肉乡里，草菅人命，作者“凤失凰”推荐阅读《大明：从抄家流放到权倾朝野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桩桩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。这盆脏水，严世蕃可不想沾上半点。”
“所以，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，抢先一步，给王汝霖定了拖欠国库一百万两巨额税银。这个罪名，听上去是户部秉公查办的‘经济问题’，与谋杀无关，与我这个奉旨查盐政的钦差也无关，最重要的是，与他严家更是撇得干干净净。”
赵怀安听得倒吸一口凉气，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，真是比他们锦衣卫的诏狱还要阴森可怖。
“那……那这一百万两，不就成了……”
“是封口费。”陆渊替他说了出来，“是买下林老先生这条命的价钱，也是买本官就此打道回府，不再深究的价钱。”
“我呸！”陆凝霜气得俏脸涨红，银牙暗咬，“严世蕃想得美！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？拿一百万两就想息事宁人，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！”
“天下人或许不是傻子，但天下人要看圣上的意思。”陆渊的语气平静得，“拿着这份‘成功追缴百万税银’的功劳回京复命，对圣上，算是有了一个体面的交代。严世蕃这一手，既是递给我的梯子也是递给我的绞索。”
赵怀安这才彻底明白过来，钦佩地看着陆渊：“大人明察秋毫，洞若观火。只是如此一来，您当众驳了小阁老的面子，还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捅到御前，这这在朝中，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啊。”
“我们来此，不就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吗？”陆渊重新迈开脚步，眼神坚定，“走，去县衙。”
一行人刚转过街角，正要往县衙方向去，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由远及近，蹄声杂乱，显是来得匆忙。
一队扬州府的差役护着一辆半旧的青呢马车，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。
马车在距离陆渊等人几丈远的地方一个急停，车轮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，惊得路边几只觅食的寒鸦都扑棱棱飞走了。
车帘猛地被人从里面掀开，一个身着西品绯色官袍的身影，也不等车夫放下脚凳，便心急火燎地往下跳。
许是动作太急，脚下不稳，竟有些狼狈地从车辕上“滚”了下来，险些摔个嘴啃泥，幸好被旁边眼疾手快的差役一把扶住。
来人正是扬州知府，吴桂芳。
此刻的吴知府，哪里还有半分在扬州府衙花厅时的从容与雅致？
脸上写满了焦急与疲惫，显然是得到消息后，连夜兼程，一刻不停地从扬州府赶来的。
“陆大人！”吴桂芳一眼便看到了巷口的陆渊，急忙甩开扶着他的差役，快步上前，因跑得太急，气息都有些不匀，说话也带着喘，“陆大人，您这雷霆手段，可真是……真是把仪真这潭水，搅了个天翻地覆啊！”
他对着陆渊拱了拱手，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。
“下官……下官在扬州听闻仪真之事，一夜未曾合眼，生怕地方上因此出了什么大乱子，这才星夜赶来。不知……不知陆大人接下来，作何打算？”吴桂芳一边说着，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渊的反应。
陆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，一言不发。
吴桂芳被他看得心中发毛，见他不说话，又跟了句，“陆……陆大人？”
陆渊这才有了反应。
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，正好停在吴桂芳面前，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，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。
吴桂芳能清晰地闻到陆渊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、从灵堂带来的若有若无的纸钱味道，以及肃杀冰冷的气息。
陆渊微微抬起眼睑，目光平静地迎上吴桂芳那双写满不安的眼睛，声音不大，却一字一字地钻进吴桂芳的耳朵里：
“吴大人，你来得正好。”
“你的账，还没好好算算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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