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毅第三次爬上九层楼梯时，小腿肌肉己经抽搐得像被电击。
他扶着锈迹斑斑的扶手喘气，指腹沾上一层暗红色铁锈，闻起来竟带着血腥味。
这栋建于1983年的棉纺厂筒子楼，像具被掏空的恐龙骨架，的钢筋从墙皮剥落处刺出，仿佛随时会扎穿他的工作证。
"操..."他踢开挡路的搪瓷痰盂，里面干涸的褐色液体溅到裤脚上。
每层楼道都堆着极具年代感的遗弃物：
脱胶的"囍"字剪纸、印着"奖给先进工作者"的暖水瓶、甚至还有半张1987年的《春江晚报》，头条标题依稀可辨《厂子弟校在全市数学竞赛...》。
但当他终于爬到顶层时，眼前的景象让钢笔从口袋里滑落——903室锈蚀的铁门上，赫然挂着一个崭新的中国结。
流苏鲜红得刺眼，编织绳上还凝着细小的水珠，仿佛刚刚被人从箱底取出。
"陈大爷？我是拆迁办的小周！"周毅的指节在距离门板0.5厘米处僵住。门缝里飘出的不止是炖肉香，还有...樟脑丸的气味？
更诡异的是，他分明听见油锅爆炒的"滋啦"声，以及女人带着笑意的埋怨："老陈！酱油没了！"
开门的老人像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标本。洗到发白的中山装领口别着褪色的厂徽，银发梳得一丝不苟，右脸颊有块月牙形的烫伤疤。
最让周毅毛骨悚然的是老人身后的房间——这哪是即将拆迁的危房？分明是九十年代的家庭博物馆！
老式挂历停在1992年7月，穿泳装的挂历女郎笑容明媚；
五斗柜上的"熊猫牌"黑白电视机闪着雪花屏，正在播放《渴望》；搪瓷缸上的红双喜鲜艳如初，缸底沉着几片碧螺春。
而餐桌上...餐桌上摆着三副碗筷。
"您这...怎么还有电？"周毅的声音发紧。整栋楼的供电三天前就该断了。
陈大爷用抹布擦着砂锅盖——那抹布竟是用旧工装改的，领口还绣着"陈国栋"三个字。
"整栋楼就剩我这户，"老人慢悠悠地说，"电力局懒得单独掐线。"他舀了勺肉汤递过来，"尝尝，阿芸的拿手菜。"
汤勺碰到嘴唇时，周毅的血液瞬间冻结。灶台前根本没有人！但砂锅里的排骨莲藕汤确实在翻滚，油花组成了诡异的笑脸图案。
"您刚才说...阿芸？"周毅的尾音变了调。
"我老伴啊。"陈大爷的视线穿过周毅肩膀，望向里屋，"在给孙子上药呢，孩子玩火烫着了。"
里屋蓝布门帘无风自动，传出孩童的抽泣声和女人轻柔的哼唱："小燕子穿花衣..."
这旋律周毅太熟悉了——母亲说他儿时被烫伤，外婆也是这样哄他的。
对讲机突然炸响："周哥！整栋楼电闸都关了！你那边什么情况？"同事大刘的吼声里带着电流杂音，"工程部说903的电表三十年前就..."
周毅这才注意到墙上的电子钟。绿色荧光数字显示：1992-07-14 17:23。而挂历同一天的日期被红圈标注，旁边写着"阿芸退休批文"，字迹己经氧化发褐。
更可怕的是，挂历空白处密密麻麻记着"正"字，最新一行己经画到第328个。
"陈大爷，"周毅的喉结滚动，"您知道今年是哪年吗？"
老人正在往相框上哈气擦拭。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戴红领巾的男孩，背景是棉纺厂大门。
"1992年啊，"他指着挂历，"阿芸下个月就退休..."
相框玻璃反射出周毅惨白的脸，而更深处...似乎有双女人的手搭在老人肩上。
下楼时，周毅在七楼拐角撞翻了个佝偻的拾荒老太。老太的编织袋里滚出几个印着"春江棉纺厂"的铝制饭盒。
"劝不动的，"老太往903方向啐了一口，假牙在牙龈上打滑，"那老东西等拆迁通知等了三十年。"
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周毅的手腕，指甲缝里的污垢在他皮肤上留下五道黑痕，"但903根本不是他家！"
这句话像冰锥捅进后颈。周毅冲回拆迁办，在档案室最底层翻出泛黄的搬迁协议。
灰尘扬起时，他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——飞沫喷在纸上，显露出被时间掩盖的真相：
903室原住户登记名是"陈国栋（己故）"，职务栏写着"锅炉车间副主任"，死亡日期1992年7月14日。
而签字栏的红色指印，在三十年后依然鲜艳得刺目。
"锅炉爆炸事故..."档案员小张用镊子夹出当年的剪报合集。周毅的指尖在触碰到报纸时，意外蹭下一抹暗红色碎屑——是氧化铁？还是干涸的血迹？
头条新闻《棉纺厂爆炸致12死》的配图中，满脸血污的救援人员抬着的担架上，赫然是年轻版的陈大爷！那月牙形烫伤疤绝不会认错。
当晚加班到十一点，周毅的电脑突然蓝屏。显示器闪过一串乱码后，跳出一段他从未见过的监控录像：
1992年7月14日16:47，年轻二十岁的陈大爷（或者说陈国栋？）抱着个印有厂徽的铁盒冲进903室，身后跟着穿碎花裙的女人。
女人转身锁门的瞬间，监控突然剧烈晃动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。最后定格画面是飞溅的玻璃碎片中，一只儿童塑料凉鞋从窗口坠落。
"这栋楼..."保安老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吓得周毅撞翻了咖啡杯。老人制服上别着的铜质厂徽在台灯下反光，上面刻着"春江棉纺厂1991"。
"当年是棉纺厂的家属楼，"老张的烟头指向窗外黑暗中某处，"903正对锅炉房。"
他浑浊的眼球转动着，"陈国栋那天本该休息，听说特意回厂给老婆取退休批文..."
周毅的视线落在老张的左手——小指缺了半截。
而监控录像最后那个画面里，救援人员拽出伤者时，被钢筋压住的正是半截小指！
"您当时在场？"周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。
老张的嘴角扯出古怪的弧度："在啊，我亲手把老陈从903扒出来的。"
他吐出的烟圈组成蘑菇云形状，"怪就怪在...他明明面朝下趴着，怀里却紧紧护着那个铁盒..."
墙上的电子钟突然报时："现在时刻，晚上七点整。"周毅这才发现，办公室里根本没有电子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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