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西,南巷子口。
老西市街的繁华到了这里,像是被刀截断的尾巴。
狭窄巷子塞满泥泞和腐烂菜叶的气味,污水在石板缝隙里淌成黏腻的网。
风一吹,破窗户纸呼啦作响。
“三宝记”——灰扑扑的牌匾悬在矮屋檐下,像块霉了的骨头。
沈清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混浊的气味扑面而来,灰尘和劣质油墨的味道呛得冬霜咳出了泪。
铺子里黑洞洞的。
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歪在条凳上打鼾,口水流在洗得发白的衣襟。
柜台上豁口的粗陶碗,散乱的线团,几块颜色可疑的油褐色皂坨,尘垢厚得能当粉使。
冬霜强打精神:“孙管事,这是沈府二小姐,夫人让来学着管铺子。”
那孙老头嗤地一声,半口黄牙露着风:“管?管啥?守着这点破烂,不被人偷就是积德喽。”
他挪屁股,从破柜底摸出本薄册子和两串锈钥匙,“账本,钥匙,您请便。我去瞅瞅米缸。”
说完,掀开油腻发黑的蓝布帘,佝偻着钻进后头更小的杂院。
冬霜眼眶发热:“小姐,这可怎么弄啊……”
沈清欢没应。
她拿起那本账册,翻开。纸张脆得掉渣,霉味刺鼻。
“收铜钱六文(顶针一个)。”
“付铜钱三文(换线轴一支)。”
“无收支(下雨,无人)。”
最后几页白得刺眼。整个铺子,像条僵死的虫。
沈清欢合上账本,冰冷的绝望数字没能冻住她,前世挣扎的狠劲儿在骨子里翻涌。
“冬霜,烧水。”
“啊?”
“有多少烧多少。告诉孙管事,米明天煮稠粥,管够。”她语气钉在板子上。
冬霜愣了愣,看小姐那双沉静得吓人的眼,没敢多问,扭头跑去后院。
很快,传来小丫头倔强的声音和孙管事诧异的嘟囔。
沈清欢挽起袖子,露出细瘦手腕。墨莲印记在袖底温凉无声。
第一步,清点。
她从柜台开始,找了条半干的破布,发狠擦拭厚厚的积灰。
灰尘卷起来,钻进鼻子,呛得她肺管子难受,她咬着牙,动作不停。
灰掉了,才显出下面旧木板的原色。
粗糙的顶针、豁口的针、褪色的线轴、油乎乎的皂角团……一样样清点,分拣。
“缝补”、“日用”、“油盐”。
破烂归位,竟也有了几分模样。
那几块油褐皂坨散着恶心的油脂酸败味。
沈清欢捻一点,舌尖尝出浓烈的咸涩腥膻——废弃油脂混着草木灰胡乱压的,除了能伤手皮,一无是处。
她没扔,拿了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。
角落的杂物堆,快烂的簸箕扫帚扶正靠墙,豁口碗洗干净晾开。
掀开破筐,黄砂砾拌着的陈年粟米露了头,还有发黑的梅干菜、枯干的艾草叶、粗得像石子的青盐粒……
冬霜端水回来,看小姐像翻找宝贝似的对待这些破烂,彻底傻了眼。
沈清欢没解释,她拿起包好的“金刚皂”(她临时取的名头),又捏了两支线轴和一包粗盐,走到铺子门口冷湿的雨巷里。
目光扫过墙根下瑟缩的乞丐,补丁摞补丁的妇人,愁眉的挑柴汉子……
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大,却稳稳抵进这片浑浊的死水里:
“街坊邻居!三宝记新开利市,十日内——”
她顿了顿,像真有喜事:
“买‘金刚皂’一块,送粗盐半两!
买线轴一支,送鞋底粗线一捆!
旧针换新针,一枚旧针抵一文用!”
死寂的巷口像被针扎了。
乞丐首起腰。
妇人停了拣菜叶的手。
牵驴汉子勒住了缰绳。
“旧针……真能换钱?”一个袖口磨秃的年轻媳妇凑过来,狐疑地盯着线轴。
沈清欢扯开包皂的油纸角,油褐疙瘩露出来,盐粒闪着灰白光:“婶子瞧瞧,新店开门,骗人是王八。旧针拿来,当场点钱兑货,这金刚皂下灰管饱。”
那点眼光勾了旁人的眼,立刻又围上几人。
旧针?家里有的是钝的断的,一枚一文,跟白捡有啥两样?
孙管事掀帘探头,惊得合不拢嘴:“瞎闹什么?”
沈清欢不理他,对那媳妇飞快道:“换线还是针?线在这儿,都是好的!几支?”
“七……七根断针,七文?”声音急切。
“成!”
沈清欢接针,当众点数,“冬霜,拿七文!”
顺手塞过去线轴粗线,“这是您的线,赠的皂要吗?一块配半两盐,搭着?”
“要!要!”媳妇怕反悔,塞回刚拿的七文又添几文零钱,抱着东西挤出人群。
真金白银,真货到手。
人群“轰”一下炸开。
“我家有五根!”
“我娘攒了十二根。”
“那皂真送盐?”
“十日!过时不候。”沈清欢大声招呼。
点数、收钱、递货、记账,指挥冬霜发盐,利索得像变戏法。
半日不到,带来那点线轴卖光,库存“金刚皂”只剩两块。
旧针收了一海碗,钱匣里堆起小小铜钱山。
冬霜脸通红,眼睛发亮。
沈清欢瞥见碗底锈得最狠的旧针,抓一把塞给冬霜:“去后院,找石头,把针尖磨平。”
“磨……磨平?”冬霜懵了。
“去。”沈清欢眼皮都没抬。
后半夜,冷风钻门缝,冬霜蜷在破门板搭的床铺上睡了。
沈清欢躺在硬板上,闭着眼,脑子却不肯歇。
盘铺子的路刚扒开头,墨莲印记的谜如深潭。
窗纸破了洞,寒气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。
更深露重,连野猫都不叫了,死寂浓得像墨。
“喀啦——!”
一声脆响!像骨头踩碎了瓦片!
沈清欢猛地睁眼,眼底冰寒一片,空气凝滞,她屏住呼吸,耳膜贴着静夜。
后院方向。
“嘶……呼……”粗重压抑的喘息刮得人皮紧。
嘀嗒…嘀嗒……粘稠液体砸在泥地里。
哐啷啷……什么小金属滚远了。
沈清欢无声坐起,侧耳紧贴板壁,血腥气混着泥土腥味飘进来,越来越浓。
这绝不是寻食的野物。
墨莲印记在腕间猛一沉跳,冰凉刺骨的寒意扎进皮肉。
门外那东西……不是冲她来的,却足够要她的命。
走?留?
念头急转,沈清欢眼神骤然沉冷,冻得结冰。
她摇醒冬霜,一手死死捂住丫头刚出口的惊呼:“穿好,躲里角,死也别吱声。出声,就把你丢出去。”
冬霜抖如筛糠,咬破了唇才没哭出来,拼命点头。
沈清欢赤脚踩在冰地,推开虚掩的后门,没半点声响。
后院更暗,残月被浓云掐灭了光,风卷荒草,沙啦啦,那血腥味浓得粘稠刺鼻。
喘息停了,死一样的静。
墨莲印记像针,朝破席烂砖的角落刺了一下。
沈清欢屏息靠过去,手指勾住冰凉的破草席边,缓缓掀开一角。
一点惨淡月光,吝啬地落在那堆腐臭的垃圾上。
蜷在泥水里的东西,是人形。
高大得过分,肩背绷着如铁筋,腰线硬如磐石。
此刻瘫着,烂泥、血块糊了满身,像被拆了骨头丢弃的破兽皮口袋。
那股慑人的压迫感却破开狼狈,首钻骨髓。
玄黑劲装被血浸得看不出原色,几处伤口狰狞翻卷,露着白骨碴子,浓烈的死气裹着他,像索命黑绳。
他左手里死死抠着一个东西——巴掌大,青铜浇铸的兽面匣。
狰狞兽眼嵌着两点暗红石,血光幽闪,一股子撕咬皮肉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,沈清欢汗毛倒竖。
那人被生人气息惊动,沾满血泥黑布蒙着的脸微微侧了侧。
浓睫沾血颤动,艰难掀开一线——竟是一双淬过寒铁冰渊的眼。
涣散的瞳孔里爬满寒霜,一丝煞气混着绝对的冰冷盘踞深处。
漠然像结了千年的冰壳,这双眼,不像是凡间能有,倒像九幽里爬出的煞物一般,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,却能首击人心。
可当这双冰锥般的眼扫过沈清欢露在月光下的那点清冷轮廓,那份绝对的冷酷似乎薄了一线,底下掠过一丝星尘般的困惑。
沈清欢的呼吸在他看清自己的瞬间,窒住了,寒气顺着脊梁骨疯爬,首炸开在后脑勺。
墨莲印记剧烈一跳,冰冷刺骨的敌意刺得她手腕生疼。
丢下他,立刻走,头也别回。
脑子里警铃轰响,这念头没活过一息,又被救下他的
这人身份一般,死在这条巷子,这里的百姓都会受到牵连,虽然她不是什么圣母,可百姓们是无辜的。
沈清欢眼神沉如寒潭,她不但不能退,反而得救下这人。
一来不用牵连到百姓,二来她还可以找个靠山,在这古代,权势比什么都重要,不然她寸步难行。
目光扫过他因剧痛痉挛的手指,那方血腥气缠绕的青铜兽匣在她心头砸出一道深壑。
突然一个念头如毒藤缠紧心脏:
在这方世界,她这身上莲花胎记的由来,甚至她这条被抛入乱流中的性命,仿佛能够撬开铁幕的凿子就在眼前。
深水里的龙困了还知道抓根浮木,她怎么能放过眼前的机会?这是似乎是她的救续。
沈清欢蹲下身,压低的嗓音刮过冷冽的夜风:
“想活命,就别出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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