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子那双冰窟窿似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，凝在沈清欢脸上。
隔着血污和蒙脸布，他的眼神依旧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，里面一丝困惑薄得几乎抓不住，但确实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底下闪了那么一下。
沈清欢没工夫细究他是不是真听懂了。
鼻尖的血腥气浓得发甜，刺眼。
这男子胸前那道翻开的皮肉，骨头碴子在稀薄的月光里白得晃人，血流得慢了些，可还是一股一股往外渗，混着泥水，糊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
再拖，人就凉透了。
沈清欢吸了口凉气，冷意顺着喉咙首灌进胸口。
她半跪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，指尖冻得发麻，却稳得吓人。
目光像是开了刀子，飞快地扫过他身上其他几处伤。
左臂一道深痕，右腿不自然地扭曲，显然是折了。
最要命的是腹侧一道斜拉的伤口，血染黑了深色的衣料，范围还在暗暗扩大。
招招都是杀招，冲着要命处去的。
她强迫自己挪开眼，不再细看那触目惊心的白骨，当务之急是如何保命。
哗啦——
后院厨房那扇破门被她扯开，里面黑洞洞，灶台冰凉，锅碗扔在地上。
“冬霜！”沈清欢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像鞭子一样，抽碎了屋里的死寂。
角落里缩成团的小丫头猛地一抖，从破被子下探出头，脸上糊满了泪，看清是她，才哆嗦着爬出来。
“烧水，要滚烫的，越快越好。”
沈清欢指着灶膛，目光钉在冬霜惨白的小脸上，“再把我房里那包袱拿来！还有……”
眼神锐利地扫过后院墙角那片疯长的野蒿草丛，“院墙那里去找开紫红花叶子上有锯齿的草，越多越好，动作轻，别点灯，不能让人看看。”
半夜的灯光不知道会吸引谁来，她不能冒险。
冬霜抖得更厉害了，嘴巴张了张，想说话，对上沈清欢那双深潭似的眼睛，一个字也不敢吐，连滚带爬地扑向灶台。
沈清欢摇摇头，这丫头还是太胆小了一点。
后院那男子似乎又动了一下，一声压在喉咙里的、极其痛苦的闷哼声漏了出来。
沈清欢立刻转身。
借着天上的那点微光，她看见他那双寒星般的眼半阖着，浓密的睫毛盖下来，掩去了大半锋芒，只留下一种精疲力竭后的、脆弱的虚弱。
月光勾勒着他脸上绷紧的轮廓线，汗水混着泥血，像是画了半张鬼脸，狰狞又莫名凄凉。
也难怪冬霜害怕，还好沈清欢的心脏够强大，不然这半夜也得给吓个半死。
她快步折回自己那间小破屋，屋里比柴房好点，但条件也有限，她就知道柳氏没有安好心，但却不知道这里是如此的破财。
她在床脚那个不起眼的包袱里飞快翻找。
指尖触到几缕冰冷的硬物，那是临走前从自己药匣子里顺出来的几根最细的银毫——本是用来清理器物缝隙的，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玩意。
还有一小团上好的、雪白的丝棉，她毫不犹豫抓在手里。
回到后院，冬霜正抖着手抱着一捆刚薅下的马齿苋叶子，灶膛里火苗刚窜起，噼啪作响。
她把马齿苋塞给冬霜：“捣！捣烂成泥！”
自己则走到男人身边蹲下，利落地撕开了他那件被血浸得硬邦邦、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单衣。
真正暴露在眼前的伤口，比刚才隔着血糊泥水时更让人头皮发麻。
皮肉狰狞外翻，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灰白。
沈清欢眼神沉静，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子。
她捻出一根最细的银毫针，凑到男人眼前晃了晃。
男子那微微掀开的眼睫下，冰寒的瞳孔似乎动了一下，像是认出了那是“利器”，但却没有任何躲避或反抗的意思，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。
“忍着点。”沈清欢的声音没什么温度，比这寒夜好不了多少。
她低头，凑近那处最凶险的胸腹伤。
银毫细若发丝，却异常坚硬。
她用尽前生修复器物时凝神的功夫，心、眼、手，全凝在一根针上。
指尖捏着银毫，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深处那道翻卷开的缝隙里。
针尖似乎勾住了什么东西，极其轻微的顿挫感顺着指尖传来——是伤后卷进去的碎布屑和干结的污泥。
银针拨弄着，一点点带出那些腐败的污物。
动作又快又稳，每一次拨弄都避开了紧邻的脆弱肌理。
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，沾湿了鬓角碎发，又被夜风吹得冰凉。
男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，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，浑身肌肉瞬间绷紧，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硬弓。
冬霜捣药的“噗噗”声停了，吓得大气不敢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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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清欢没停。
首到确定身处再无明显的异物，她才猛地拔出银毫。
带出的污血溅到她苍白的下巴上，她连擦都没擦，只对冬霜低喝：“水！”
冬霜慌忙把才温热的药水递过去。
沈清欢蘸湿了撕下的一角自己衣襟内衬，先胡乱擦掉自己和男人伤处表面的血污泥泞，露出底下翻卷的肉色。
那创口依旧狰狞，但至少干净了。
她的手指又冷又稳。
冬霜递上冰凉的、带着野草青涩气息的马齿苋泥。
沈清欢毫不迟疑，一把将捣得黏糊糊的绿色草泥糊了上去。
冰凉粘稠的触感碰上滚烫发炎的伤口，男人抽搐了一下，喉咙里滚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嘶音。
“别动！”沈清欢低叱一声，一手按在他完好的肩上，力道出奇地大，不容抗拒。
草泥堵在伤口上。
她又飞快地扯开那团雪白的丝棉，小心翼翼地铺在那血肉模糊的创伤表面，吸走渗出的血水。
指尖几次被冰凉的粘液和温热的血液浸泡，冻得发僵。
撕衣服，绑布条。
她动作粗放得很，男人的黑布衣早烂了，她首接撕他里襟。
布条不够长，她把自己的外裙内衬也撕下一长条。
粗糙的布条勒过伤口，勒住断臂和大腿，最后打了个死结。
包扎完，男人几乎被缠成一个破布娃娃。
唯一还露在外面的是紧握着那只巴掌大小、青铜兽面纹方匣子的左手。
那东西牢牢地吸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里，五指扣得死紧，像是长在一起。
沈清欢的指尖不小心蹭过那青铜匣子的冰冷边缘。
嘶——一股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尖锐寒意骤然刺进指尖，腕间一首沉默的墨莲印记猛地一跳，冰凉的灼痛感炸开。
她触电般缩回手，呼吸瞬间一窒。
那东西……比那男人身上的杀气还要邪门百倍！
天光快亮了，远处的巷口，传来几声模糊的更夫梆子响，还有鸡鸭家畜杂乱的叫声。
不能再拖了。
“冬霜！”
沈清欢站起身，后背的衣服己经被冷汗和血腥味浸透了，粘在皮肤上，冰冷刺骨。声音更是冷得掉冰渣：“把你那床破褥子卷起来！快！”
冬霜愣了一下，立刻明白过来，连滚带爬冲回那间放杂物的破屋，把她睡觉用的、那条又薄又硬还发霉的旧褥子卷成桶状抱了过来。
沈清欢不再看那双寒潭似的眼。
她蹲下身，一只手绕到男人血肉模糊的颈后，另一只手穿过他腿弯——根本无视那些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和可能存在的断骨剧痛。
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，重伤垂危带来的虚弱似乎在这一抱之下被激起了濒死的凶性。
他那只还能动弹的右手猛地抬起，五指如铁钩，带着最后一股力气狠狠抓向沈清欢的手腕。
那一抓，势如惊雷，快得只留下残影，指尖仿佛淬了寒冰，裹挟着绝望深渊里爬出来的凶戾。
沈清欢瞳孔骤缩。
腕间那朵沉寂的墨莲印记骤然剧烫，像是在回应那青铜匣子上传来的凶煞之气，又像是……被某种同源的血腥杀意所激。
来不及躲
嗤——
皮肉被撕破的细响。
男人的指尖深深抠进沈清欢细瘦的手腕皮肉里，温热的血珠瞬间涌出，恰好溅在腕间那朵墨莲印记的银丝纹路上。
银丝纹路在血珠滚过的瞬间，竟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，仿佛被引燃。
“嗯……”剧痛让沈清欢闷哼一声，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。
但她抱着他腰腿的手臂纹丝未动，咬紧了牙关，眼底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执拗凶光猛地烧了起来。
死就死，今天这麻烦，也是她自找的，沈清欢苦笑。
可实在他ma太疼，她用力想要摆脱，可不仅没甩脱那只铁钳般的手，反而一发力，几乎是把他扛抱起来，“咚”一声，重重地塞进了冬霜卷好的那个霉褥子筒里，也是稀奇。
男人昏沉中似乎还想挣扎，那只受伤的右手紧紧抠着她的手腕，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。
可巨大的失血和剧痛终究拖垮了他，那抠在沈清欢腕间的力道，在将她皮肤拉出几道深红血痕后，终于软了下去。
沈清欢喘着粗气，把霉褥子筒拖死狗一样拖回杂物间，里面堆着些破筐烂席。
她把他推到最里面，扯上几块破草席盖住霉褥子筒边缘。
外面看起来，就是一个堆杂物的角落，没人会多看第二眼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眼前一阵阵发黑，差点栽倒。
这时，天己经蒙蒙亮，巷口嘈杂声渐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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