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蝉鸣裹着热风扑进灶间，林小溪盯着盆里所剩无几的糯米，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角。案板上堆着刚摘的野山椒，鲜艳的红色刺得她眼眶发烫——今晨镇水泥厂的张师傅来订二十份便当，她才发现库存的糯米竟不够蒸制足够的糯米鸡。
“溪丫头，咋了？”林奶奶擦着手从里屋出来，看见她盯着米缸发呆，立刻猜到了几分，“是钱粮不够周转？你爷爷昨儿还说，后山的板栗该摘了换钱......”
“奶奶，不是。”林小溪勉强笑了笑，将野山椒往坛子里装，辣油溅在指尖，却比不上心里的焦灼。自从小龙虾和糯米鸡成了招牌菜，订单逐日增多，可采购食材需要现钱，老两口攒的养老钱己垫了大半，连林爷爷的旱烟都换成了最便宜的碎叶。
院外传来自行车铃声，顾辰推着车进来，车筐里的荷叶上还沾着水珠。“后山溪涧的莲蓬熟了。”他蹲下身帮她整理坛口的荷叶，目光扫过她紧抿的嘴角，“出啥事了？”
林小溪咬着唇没说话，往坛子里撒盐的手却抖了抖。顾辰伸手扶住她的手腕，粗粝的掌心擦过她被油星烫出的旧疤：“跟我还瞒什么？”
少年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，林小溪忽然眼眶发酸。她指着空荡荡的米缸，声音轻得像灶间的蒸汽：“张师傅说下周要加订三十份便当，可咱们连买糯米的钱都......”
顾辰的手顿了顿，喉结滚动着别过脸去。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，在米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林小溪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红绳，想起今早他帮她采荷叶时，袖口被荆棘划破的口子。
“我这儿有笔卖粮的钱。”他忽然开口，从裤兜掏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，“先拿去用。”
“不行！”林小溪后退半步，撞在灶台边的辣油罐上，“这是你家换粮票的钱，顾婶的药还等着呢！”
顾辰的手悬在半空，僵持片刻后默默收回火票。土灶上的铁锅“咕嘟咕嘟”煮着绿豆汤，他转身盛了一碗，放凉后推到她面前：“先喝些，看你嘴唇都干了。”
林小溪低头盯着碗里的绿豆，忽然想起前世他创业失败时，也是这样默默坐在她身边，陪她啃馒头就咸菜。眼前的少年虽穿着粗布衣裳，眼神却像极了记忆中的模样——沉稳，坚定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顾大哥，”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，触到他掌心的薄茧，“你说咱们能不能......跟村里赊些糯米？等庙会赚了钱就还。”
少年的耳尖迅速泛红，却反手握住她的指尖，轻轻拍了拍：“早该这么说。村长家的糯米囤得最多，我陪你去谈。”他的声音很低，却像灶膛的火般熨帖，“再说了，你腌的酸豆角，村长婆娘能换十斤糯米。”
林小溪被逗笑了，用袖口擦了擦眼角。顾辰见状，从兜里掏出块硬糖塞进她手里，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：“顾明偷藏的，说能治烦恼。”
糖块在舌尖化开，是少见的奶香味。林小溪抬头看他，发现他耳后红得比野山椒还鲜亮，忽然想起太姥姥食谱里的话：“人间烦恼，半是温饱，半是情长。”此刻她握着这块偷来的甜蜜，忽然觉得胸腔里胀满了温热的气，像土灶里新添的柴火，噼啪作响。
傍晚收摊时，顾辰留下帮忙洗碗。林小溪看着他挽起袖子的手臂，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麦色，忽然开口：“顾大哥，等我攒够钱，送你件蓝布衫吧。你看，你这件都洗褪色了。”
少年洗碗的手顿了顿，水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，晕开小小的圆斑。“好。”他轻声应道，声音像浸了蜜的绿豆汤，“要带兜的，能装你给的糖。”
林小溪的脸腾地红了，转身去擦灶台，却碰倒了醋壶。顾辰伸手扶住壶身，两人的指尖在釉面相撞，像两枚落入沸汤的虾仁，迅速蜷起。
暮色漫过青山时，顾辰推着自行车离开，车筐里装着林奶奶硬塞的腌黄瓜。林小溪倚在门框上看他的背影，发现他的蓝布衫确实洗得发白了，后颈处还露着她去年补的针脚。
“溪丫头，”林爷爷吧嗒着旱烟袋过来，“辰娃子是个实诚孩子。”
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，看鞋面上沾着的野山椒碎，忽然想起顾辰帮她采椒时，裤脚被刺勾破的模样。“爷爷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我想把太姥姥的食谱抄一本给顾婶，她总说胃口不好。”
老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，烟袋锅在夕阳下闪着光：“傻丫头，心意比食谱金贵。”
这一晚，林小溪在食谱扉页写下：“七月初七，缺糯米三斗，糖三块。顾辰的汗巾落在灶台，沾着野山椒香。”墨迹未干，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，却掩不住远处自行车轱辘声，那节奏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跳。
土灶余温尚存，粗瓷碗里的绿豆汤还剩半碗。林小溪摸了摸围裙兜里的糖纸，忽然明白，这世间最温暖的扶持，从来不是山盟海誓，而是有人愿意陪你在柴米油盐里打滚，把困境熬成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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