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三，青山村的晒谷场被雪映得亮堂堂。林小溪坐在土炕上，看林奶奶往她发间别上朵晒干的野山椒花。“太姥姥当年用的是辣椒串，”老人指尖的银顶针蹭过红盖头，“如今找不着那么多红辣椒，就用野山椒凑个意头。”盖头边缘绣着林奶奶连夜赶工的小龙虾，针脚间还沾着些许辣油痕迹——那是林小溪试做喜饼时不小心蹭上的。
院外传来顾明的叫嚷声：“顾大哥！虎娃把喜饼偷吃啦！”少年的声音混着犬吠，惊飞了停在竹篱上的麻雀。林小溪隔着红盖头，听见顾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深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门槛，带来阵松木香气。“紧张吗？”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，却在递来红糖水时碰倒了妆奁，里面的木雕小龙虾摆件滚落在地。
这是顾明特意为他们刻的婚礼摆件。林小溪想起昨夜顾兰帮她整理嫁妆，打开木箱时满是惊喜——顾辰编的竹筐里装着新收的野山椒，林爷爷种的辣椒种子用红布包着，还有林奶奶绣的十二双辣椒纹样鞋垫。“脚踩红辣，日子火辣。”老人摸着她的头笑，银顶针在烛火下闪着光。
迎亲的鞭炮声惊起群鸽。林小溪被林爷爷背出房门时，瞥见土灶上摆着太姥姥的食谱，扉页夹着的野山椒标本早己褪色。“当年你爹娘结婚，灶台还是你爷爷亲手砌的。”老人的声音有些哽咽，“如今你和辰娃子，也算给这老灶台添了新喜。”她隔着盖头嗅到红烧肉的香气，那是王婶在帮忙炖喜宴的主菜，锅里还特意加了她腌的酸豆角。
晒谷场上的喜棚用松枝和红绸扎成，柱子上贴着顾明写的对联——虽然“厨”字少了个点，“娘”字多了笔，但红纸上的墨香混着辣油香，倒比城里买的更显热闹。顾辰穿着新做的深蓝布衫，衣襟上别着林小溪绣的辣椒胸针，正帮着村长摆放碗筷。每张桌上都摆着农家乐的招牌菜：香辣小龙虾、松针熏肉、糯米鸡，连筷子套都是顾兰绣的辣椒图案。
“吉时到——”村长按着老黄历喊了一嗓子，林小溪被顾明和虎娃簇拥着走向喜棚，裙摆扫过雪地上撒的花生红枣。顾辰伸手搀住她时，她听见少年胸腔里的心跳声，比土灶上的蒸锅水响更急。“溪姐今天像个红辣椒。”顾明躲在顾兰身后偷笑，少女穿着新做的绿棉裙，辫梢的红头绳换成了林奶奶给的银铃铛。
拜堂时，林小溪瞥见林爷爷偷偷抹泪，林奶奶则拉着顾母说话，两人手里都攥着绣了一半的辣椒帕子。村长念完祝词，忽然提高嗓门：“辰娃子媳妇的手艺，可是咱青山村的金招牌！”村民们哄笑起来，王婶端着辣油罐子喊：“以后生娃子，婶子给做月子餐！”惹得顾辰耳尖通红，却把林小溪的手攥得更紧。
流水席开席时，土灶上的蒸笼热气腾腾。林小溪换了身红布围裙帮着添菜，看顾辰站在喜棚下给村民们斟酒，深蓝布衫的后颈处露出红绳结——那是她今早趁他不注意系上的。“新嫁娘哪有自己动手的！”林奶奶要夺她的勺子，却被她往嘴里塞了块香辣蟹：“今儿个高兴，让我再炒盘辣椒炒肉！”顾辰不知何时站在身后，递来的锅铲上还缠着她送的红绳。
夜幕降临时，晒谷场中央燃起篝火。林小溪坐在顾辰身边，看他往火里添松枝，火星子溅在他侧脸，像撒了把碎金。顾兰抱着枕头跑过来，里面塞着她偷偷放的野山椒：“溪姐，顾明说这样能辟邪！”少年梗着脖子争辩，却被虎娃拽去偷喝米酒。林爷爷开始讲太姥姥的厨艺往事，林奶奶教顾母腌辣白菜，火光映着每张红扑扑的脸，比灶膛里的火还暖。
洞房的土炕上摆着林奶奶煮的红糖水，碗底沉着枚银顶针。顾辰挑开红盖头时，木秤杆上的红绸滑落，露出她发间的野山椒花。“原来你真的放了辣椒。”他轻笑出声，指尖掠过她耳际，那里别着枚他亲手刻的辣椒木雕。窗外传来顾明的口哨声，还有不知谁家的狗在追萤火虫，远处的稻田里，雪光与星光交织成一片素白的锦缎。
林小溪忽然想起太姥姥食谱里的批注：“婚庆之喜，当以辣入席，辣出眼泪，方知甜味绵长。”她往顾辰手里塞了块喜饼，里面夹着他最爱吃的野蜂蜜。少年咬下时，碎屑沾在嘴角，她伸手替他拂去，却被他握住手腕，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老茧——那是常年握锅铲磨出的痕迹。“以后你的灶台，我来守着。”他轻声说，窗外的雪粒子扑在窗纸上，土灶里的余温却烘得满室暖香。
这一晚，林小溪在食谱里夹入片婚礼上的喜饼碎屑，扉页写着：“正月初三，顾辰用编竹筐的手替我戴盖头，林奶奶的喜饼被虎娃偷了三块，王婶说我的辣油炒肉让新郎官红了脸。原来婚礼不是书上写的那样轰轰烈烈，而是全村人凑来的热闹——张叔砍的毛竹，李婶染的红布，连锅底的辣油都是顾辰新榨的。所谓执手一生，大抵就是我掌勺时你添柴，我尝咸淡时你递水，连吵架都带着人间烟火气。”
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，顾辰忽然指着窗外：“看，流星。”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却见少年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，比任何星辰都更璀璨。远处的晒谷场上，村民们还在围着篝火唱山歌，土灶上的辣油香混着松木香飘来，恍惚间，她仿佛看见太姥姥站在老灶台前，对着她轻轻点头。
土炕上的红盖头被微风掀起一角，露出下面的小龙虾刺绣。林小溪靠在顾辰肩头，听他讲起后山的野山椒该施肥了，说起开春要扩建的腌菜池，忽然轻笑出声。原来最好的聘礼不是金银玉器，而是眼前人粗糙的手掌，是编竹筐时落下的竹屑，是每个清晨灶台上温热的粥碗——而她知道，在这充满辣味与温情的人间，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缕炊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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