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境长城的烽火台在暴风雪中若隐若现，仿佛是一排列队赴死的幽灵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卡洛斯勒住缰绳，他的坐骑——一匹瘸腿的老军马——喷着白雾，不情愿地停了下来。
“到了，大人。”押送他的士兵裹紧斗篷，声音闷在毛领里，似乎也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得有些口齿不清。他指着前方不远处，“前面就是第七守备队的驻地。”
卡洛斯眯起眼睛，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望去。所谓的“驻地”不过是依着长城搭建的几座石屋，屋顶上的积雪厚得让人担心它会不会随时坍塌下来。远远地，还能听到从那里传来的铁器碰撞声，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在维修破损的城垛。他们的动作异常缓慢，就像是被冻僵的树懒一样，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艰难。
"德里克真是费心了。"卡洛斯冷笑，"把王都最精锐的龙骑士团长发配来管建筑工。"
士兵没有接话，只是递过一封火漆封印的羊皮卷："交接文书。祝您...呃...健康长寿。"
卡洛斯接过文书，火漆上印着王室纹章——龙与剑交叉的图案，只是龙的部分被人刻意刮花了。他轻轻胸前暗袋里的龙泪结晶，感受那微弱的温热。
士兵调转马头准备离开，突然又回头："对了，您的装备。"他从马鞍袋里取出个布包，"按照规定，流放贵族可以保留一件武器。"
布包散开，露出半截断剑——"苍穹之誓"的残骸。剑柄上的龙形纹章被粗暴地凿平了，只剩凹凸不平的疤痕。
卡洛斯面无表情地接过，将断剑插进雪地。剑身没入半尺，像块歪斜的墓碑。
"告诉德里克，"他头也不回地向长城走去，"北境的雪会教会人很多事。"
士兵张了张嘴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鞭马消失在风雪中。
第七守备队的欢迎仪式简短得令人心酸。
"二十三人，实际到岗十七人。"副队长莫尔——个独眼老兵——递来名册，"其余六个在墙外巡逻时...呃...迷路了。"
卡洛斯扫了一眼名单，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，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八。所谓的"巡逻队"不过是拄着拐杖能走动的伤员集合。
"物资？"
"每周一次补给车，通常迟到两三天。"莫尔挠了挠秃顶，"上个月送来十袋面粉，八袋是霉的。"
卡洛斯缓缓地点了点头，然后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，朝着角落里那看起来有些破旧的木板床走去。这张床虽然简单，但对于卡洛斯来说，它将是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“团长寝室”。
当他走到床边时，他注意到床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。这些名字显然是历任团长留下的，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历史和故事。卡洛斯仔细地看着这些名字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畏之情。
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最近的一个名字上，这个名字的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：“死于冻掉脚趾引发的感染”。看到这行字，卡洛斯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，他仿佛能够想象到那位前任团长在寒冷的夜晚，因为脚趾冻伤而遭受的痛苦和折磨。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卡洛斯从怀中取出了那颗龙泪结晶。这颗结晶在月光的照耀下，散发出淡淡的光芒。他将结晶举到眼前，仔细地观察着它内部的结构。
结晶内部有着银丝般的纹路，这些纹路错综复杂，却又显得十分有序。卡洛斯凝视着这些纹路，突然觉得它们有些熟悉。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艾尔莎的身影，尤其是她那美丽的瞳孔，与这龙泪结晶中的纹路竟然如此相似。
授勋仪式那天的画面如同电影一般在卡洛斯的眼前不断放映。他记得当时银龙低下头，轻轻地蹭着艾伦的脸颊，那是一种充满亲昵和保护的姿态。而当危险来临时，银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平民少年的身前，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保护着他。
“为什么？”卡洛斯对着龙泪结晶轻声低语，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。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，似乎想要从这颗结晶中找到答案。
窗外，北风呼啸如龙吟。
三个月过去，卡洛斯的面颊凹陷了下去，胡须结满冰碴。他每天黎明即起，亲自带队巡逻最危险的东段城墙。起初老兵们怨声载道，首到某次雪崩中他救回两个被埋的哨兵，态度才渐渐转变。
"今天往北五里。"清晨的例会上，卡洛斯指着羊皮地图，"最近狼群活动频繁。"
莫尔欲言又止："大人，那边靠近'哭嚎裂谷'...冰层下有暗河，容易——"
"我知道风险。"卡洛斯卷起地图，"正因如此才需要确认。"
队伍在正午出发，六个人踩着雪橇板在冰原上滑行。卡洛斯领头，腰间别着那把断剑——现在被他重新打磨出了刃口。阳光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目的光，远处的地平线因寒冷而扭曲。
"停。"行进两小时后，卡洛斯突然举手示意。
雪地上有足迹，但不是狼的。三趾，带蹼，每个足印都有脸盆大小。
"冰原巨魔？"一个新兵声音发颤。
卡洛斯蹲下检查："不，是兽人。北方部落的侦察兵。"他皱眉，"奇怪，这个季节他们通常躲在洞穴里..."
足迹延伸向哭嚎裂谷方向。卡洛斯犹豫片刻，下令两人回去报信，其余人继续追踪。
日落时分，他们找到了足迹的尽头——裂谷边缘的一具兽人尸体。尸体呈跪姿，双手紧握一柄黑曜石匕首插在自己胸口。更诡异的是，尸体周围三米内的雪全部融化，露出下面漆黑的土地。
"黑暗魔法。"莫尔画了个驱邪手势，"大人，我们得立刻撤——"
狼嚎声打断了他。西面八方浮现出幽绿的眼睛，少说有二十多头。冰原狼的冬季狼群，饥饿足以让它们攻击全副武装的小队。
"背靠背！"卡洛斯抽出断剑，"莫尔，发信号！"
红色烟花在暮色中炸开。狼群被惊得后退几步，随即在头狼的嚎叫中扑来。卡洛斯挥剑斩下第一头狼的前爪，腥热的血喷在雪地上立刻结冰。
战斗短暂而惨烈。当援兵举着火把赶来时，地上躺着七具狼尸，守备队两人重伤。卡洛斯站在最前方，左臂被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，断剑插在头狼眼眶里。
"大人！您的伤——"
"先送他们回去。"卡洛斯撕下披风捆住伤口，"莫尔，你带两个人跟我来。"
老兵惊呆了："现在？天己经——"
"兽人侦察兵加上黑暗魔法痕迹。"卡洛斯喘着气，"我需要确认裂谷里的情况。"
最终只有莫尔愿意跟随。他们用绳索降入裂谷，火把照出冰壁上诡异的暗红色纹路——像血管一样延伸至深处。卡洛斯的龙泪结晶突然剧烈发热，差点烫穿他的皮甲。
"大人，这不对劲..."莫尔的声音在发抖，"我听到...哭声..."
卡洛斯也听到了。不是风声，是真切的呜咽，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痛苦呻吟。火把照向声源处——冰层下封冻着一截黑色的柱状物体，首径至少两米。
"诸神啊..."莫尔腿一软跪在地上，"那是...龙爪？"
卡洛斯的心脏几乎停跳。确实是一截龙爪，漆黑如墨的鳞片，每一片都有盾牌大小。更可怕的是，爪尖正在轻微颤动，仿佛沉睡中的猛禽无意识的抽搐。
"红龙..."卡洛斯想起某个古老传说，"灭世者洛基..."
冰层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。卡洛斯拽着莫尔后退，同时龙泪结晶爆发出刺目银光。黑暗中的呜咽变成了愤怒的咆哮，整个裂谷开始震颤。
"跑！"
他们攀着绳索逃回地面时，身后的裂谷喷出夹杂着硫磺味的黑烟。卡洛斯跪在雪地里剧烈咳嗽，咳出的唾沫带着血丝。莫尔面如死灰地指着天空："大人...您看..."
极光。本该是翠绿色的北境极光，此刻却呈现出病态的暗红，像伤口结痂的血痕。更远处，王都方向的夜空隐约有银光闪烁——是艾尔莎在飞行吗？
回程路上，卡洛斯在日志上写道："哭嚎裂谷发现疑似红龙洛基的封印地，黑暗魔法活动频繁。建议增派——"他停顿片刻，划掉最后几个字，重新写道："荣耀不在龙背，而在本心。"
当夜，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燃烧的荒原上，手中握着完整的"苍穹之誓"。远处，银龙与红龙在血色的天空中缠斗，龙鳞如雨般坠落。
又一个月过去，调令终于来了。
"第七守备队即日解散。"信使宣读时不敢看卡洛斯的眼睛，"所有人员编入第三工程队，负责西境道路修建。"
老兵们欢呼雀跃。西境虽然荒凉，至少没有冰原狼和会哭嚎的裂谷。只有莫尔注意到卡洛斯异常沉默。
"您不跟我们一起走？"
卡洛斯摇摇头，指向桌上摊开的地图："兽人活动范围正在南移，最近一次出现在距离长城仅十里的地方。"他点了点几个标记点，"这些地方雪融速度异常，和我们在裂谷看到的类似。"
"可是大人，没有守备队了..."
"我还有把剑。"卡洛斯轻抚断剑，"虽然只剩半截。"
莫尔离开前，偷偷在他枕头下塞了包东西——是北境特产的止血草药，和一张歪歪扭扭画着祝福符咒的羊皮纸。
夜深人静时，卡洛斯取出龙泪结晶。晶体内部的银丝比三个月前更加活跃，像是有生命般游动。当他握紧晶体闭眼时，隐约能感知到极北之地有什么在呼唤...不是艾尔莎，是更古老、更狂暴的存在。
窗外，血色的极光再次浮现。卡洛斯披衣起身，在日志上新添一行字：
"明日前往哭嚎裂谷。若三日内未归，请将本日志送往王都——无论谁坐在那个王座上。"
落款时，他犹豫片刻，最终签下"第七守备队长卡洛斯"，而非曾经的"龙骑士团长"。
断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像条蛰伏的银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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