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河渡口的风裹着沙砾,将月亮磨成半块碎银。
步行云踩着芦苇荡的烂泥前行,铁袖扫过岸边木桩,上面新刻的“河童”标记还渗着松油——分明是察罕昨夜派人做的记号。苏媚儿跟在身后,银链上只剩最后三枚银蝶,发间步摇被夜风吹得歪斜,却在看见渡口停着的九艘乌篷船时,忽然拽住他断袖:“船舷画着飞鹰,每艘船挂着九盏白灯笼……是元廷‘九阴祭天’的阵仗。”
话音未落,芦苇深处传来孩童压抑的哭声。步行云掠上土坡,正看见丁沐阳单膝跪在船板上,问心剑架在最后一辆笼车的锁链上,断指处的血滴进黄河水,惊起几尾银鳞——笼中的男孩正是那日喊他“哥哥”的孩子,此刻正将木剑塞给他,剑柄红布上多了道新血痕。
“丁千户,好大的胆子。”
察罕的九环大刀劈开芦苇,刀环震得灯笼穗子乱颤。他身后站着青面杀手——此刻己换上鹰扬卫服饰,袖中铁链缠着苏媚儿的银链残片,看见她时眼底闪过复杂神色:“阿姐,你果然在这儿。”
苏媚儿的银蝶突然射向他面门。最后三枚银蝶带着血光飞出,却在触及弟弟左脸烧伤时偏了寸许——钉进他耳畔木柱,尾端红绸在风里晃成个未完成的“悔”字。
“祭天阵法需要九十九个‘河童’,而你——”察罕指尖划过《盐铁秘册》最后一页,月光下,宣纸上用金粉画着的太极图中央,端端正正写着“丁沐阳”三个字,“是阵眼。当年你娘是红巾军铸剑师,你的血,最合祭天。”
丁沐阳的问心剑掉在船板上。他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,背面刻着的“太极”纹路,竟和秘册上的阵法分毫不差——原来从出生起,他就是察罕手里的一枚棋子,连“断指入鹰扬卫”,都是对方算好的局。
“云哥,当年我娘把断天剑扔进熔炉,是为了不让察罕拿到铸剑术……”他忽然笑了,笑声混着黄河水的呜咽,“可他拿了我的血,一样能开炉铸剑,用流民的骨头当炉料……”
步行云的弯刀抵住察罕咽喉。铁袖却在看见丁沐阳掌心里的木剑时发颤——剑柄红布下,露出半枚烧黑的平安锁,正是当年他娘留给他的。而察罕腕间的银蝶,此刻正对着秘册上的“丁沐阳”三字,像极了一把锁,锁住了所有的恩怨。
“杀了我,阵法就开不了。”丁沐阳忽然抓住步行云的铁袖,断指按在他断臂的旧疤上,“云哥,你还记得吗?二十年前你说,以后我做你的左手……现在,左手该帮你断了这因果了。”
察罕的刀光突至。步行云旋身挥刀,却见丁沐阳突然扑来——问心剑的剑尖刺进察罕肩头,断指处的血溅在秘册上,竟让金粉字泛起微光。苏媚儿的银链缠住青面杀手的铁链,却在弟弟喊出“阿姐快走”时,看见他袖中掉出的半块银蝶——正是她二十年前偷走的那枚,翅膀上刻着“生”字,此刻却沾着血,变成了“死”。
“阵法启动需要阵眼自愿献血。”察罕捂着伤口大笑,九环刀震得船板发颤,“丁沐阳,你以为杀了我,就能救这些贱民?没有你的血,黄河大堤照样会决口,到时候死的人——”
话未说完,丁沐阳己抓起问心剑,对准自己心口刺下。剑尖在触及皮肤时顿住——那里纹着半朵蒲公英,是红巾军“风字营”的印记,也是母亲临终前给他刻的。
“小阳!”步行云的铁袖扣住他手腕,却在触到他脉门时瞳孔骤缩——丁沐阳竟早己服下“见血封喉”,此刻脉息紊乱,分明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。
苏媚儿的银链突然崩断。最后一枚银蝶从她指尖飞出,钉在秘册的“丁沐阳”三字上,尾端红绸缠住他断指——那是她藏了二十年的、刻着“阳”字的银蝶。血珠从丁沐阳指缝渗出,滴在银蝶上,竟让蝶翼泛起微光,映得黄河水一片猩红。
“阿姐,对不起……”丁沐阳望着她后颈的疤痕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火把通明的夜,他用背替她挡住烙铁时,闻到的也是这种铁锈味,“当年没护住你,现在……”
话未说完,察罕的刀己砍向步行云后心。丁沐阳猛地转身,断指的手竟硬生生攥住刀刃——九枚刀环震碎他袖口,露出里面缠着的红绳,绳头坠着的,是苏媚儿刚才给他的银蝶。
“云哥,走!”他的声音混着血沫喷出,问心剑刺进察罕心口,却在对方倒地时看见他怀里掉出的密信——上面写着“丁沐阳乃前红巾军遗孤,必杀之”。
黄河水突然暴涨。步行云抱着丁沐阳退到岸边,看见苏媚儿正和弟弟在芦苇荡里缠斗,银链上的银蝶早己用尽,此刻竟用牙咬着弟弟的铁链,后颈的疤痕在血月下发着白光——像极了当年丁沐阳替她挡住的那块烙铁,此刻终于烫到了尽头。
“秘册……烧了……”丁沐阳的指尖指向船板上的《盐铁秘册》,金粉字在血月照耀下渐渐模糊,“我的血……能破阵……”
步行云忽然想起铁炉里的铸剑模具,想起母亲说过的“断天剑斩的不是刀,是人心”。他抽出丁沐阳腰间的火折,扔进秘册堆里,火光映着丁沐阳的脸,让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,这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少年,曾说过“以后我护着你”。
“小阳,这次换我护着你。”他轻声说,铁袖裹住丁沐阳颤抖的手,弯刀砍断岸边所有“河童”标记,木牌掉进黄河,被水流卷向远方——像极了他们再也回不去的童年。
苏媚儿的弟弟忽然松开铁链。他望着姐姐后颈的疤痕,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抱着他逃跑的红衣女子,忽然掏出怀里的火折,扔进了乌篷船的粮草堆——九艘船同时起火,飞鹰旗在火里蜷成灰蝶,落进黄河水,染出大片猩红。
“阿姐,我替你报仇了……”他的话断在火海里,苏媚儿看见他左脸的烧伤在火光中忽明忽暗,终于拼成了完整的“火”字——原来他们姐弟,从出生起,就逃不开这场火。
丁沐阳的头靠在步行云肩上。他望着燃烧的船只,忽然笑了:“云哥,你看这火,像不像当年黑风寨……”话未说完,己咳出血沫,断指处的血滴进黄河,竟让河水泛起金色涟漪——秘册上的祭天阵法,正在他的血里慢慢瓦解。
步行云的铁袖拂过他断指。那里缠着的红绳,不知何时勾住了苏媚儿的银蝶,此刻在火光里晃啊晃,像极了妻子当年绣的红穗子。他忽然想起苏媚儿说过的话:“这世上最凉的,不是断刀,是想护着天下,却护不住任何人的手。”
现在,他的手护着丁沐阳,丁沐阳的血护着孩童,可这黄河水,却还是被染成了红色。
远处传来红巾军的号角。苏媚儿踉跄着走来,后颈的疤痕被火烤得发焦,却仍笑着掏出最后半枚银蝶:“给……你们的……”话未说完,己倒在丁沐阳身侧,指尖的银蝶滚进黄河,翅膀上的“阳”字,终于和丁沐阳掌心里的“云”字,在水里拼成了完整的“魂”。
黄河大堤传来闷响。察罕的祭天阵法随着秘册焚尽而崩塌,可丁沐阳的血却激活了另一种力量——河水不再暴涨,却泛着诡异的金光,像极了母亲铸剑时的铁水。步行云望着怀里渐渐没了气息的丁沐阳,忽然想起他断指处的疤痕,和自己断臂的旧疤,原来早就拼成了一个“囚”字——囚住的不是他们的人,是这乱世里,想做个好人的魂。
“小阳,苏姑娘,咱们回家了。”他轻声说,铁袖裹住两人渐渐发凉的身体,弯刀垂进黄河水,惊起的水花里,漂着半块烧黑的玉佩,半枚缺翅的银蝶,和一截刻着“云”“阳”的木剑碎片。
夜风渐息,黄河渡口的火渐渐熄灭。独臂侠客的铁袖,杀手女子的银蝶,朝廷千户的断指,终究是被这场血月的光,照进了黄河的泥沙里。远处流民的哭声传来,混着红巾军的战歌,在夜空中飘得极远——而他们不知道的是,这场用鲜血止住的水患,终究只是乱世里的一滴泪,等着下一场更烈的火,来将所有的恩怨,都烧成江湖上的一段传说。
船板上,《盐铁秘册》的灰烬里,“河童”二字被血水泡开,竟在沙地上洇出个“人”字。只是这个人字的笔画,一边是断刀,一边是残剑,终究是写不完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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