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窟的风从石刻佛像的指缝里漏进来，带着铁炉方向的铁锈味。步行云靠着斑驳的石壁坐下，铁袖扫过地上的蒲公英——不知何时，“丁沐阴”竟在石缝里种了几株，白色绒球在幽光里晃成碎雪。
“你知道吗？阿姐当年总说，蒲公英是会飞的银蝶。”“丁沐阴”忽然开口，断指捏着苏媚儿的步摇残片，银蝶缺翅处映着石壁上的飞天壁画，“她死后，我总觉得这些绒球落在脸上，就是她在说‘小阳，别怕’。”
步行云望着他的侧脸。月光穿过佛窟顶部的石孔，在他断指处投下阴影——那阴影的形状，竟和丁沐阳当年躲在他身后时一模一样。他忽然想起秘册里缺页的第十三页，本该记着“替身记忆”，此刻却在“丁沐阴”的眼神里，看见丁沐阳藏了十年的秘密。
“察罕当年找你娘要断天剑的铸剑图，对吗？”他忽然扯开“丁沐阴”的衣领，露出左胸那半朵蒲公英纹身——边缘有新刻的刀痕，分明是试图剜去却没成功，“小阳的纹身是半朵，你的却是完整的……因为你本就是‘问心剑’的原生剑胚。”
“丁沐阴”的指尖骤然收紧步摇。银蝶残片划破掌心，血珠滴在飞天壁画的飘带上，竟让褪色的朱砂重新泛红：“二十年前，察罕灭了黑风寨，却留着我和你——他说，‘断天’与‘问心’双剑合璧，方能铸出镇世之兵。可我娘把铸剑图藏进了我的纹身，他就剜走了半朵蒲公英，换成了飞鹰。”
步行云的铁袖扣住他脉门。那里缠着的红绳上，不知何时多了枚碎玉佩——正是丁沐阳当年塞进他断袖的那半块，背面刻着的“太极”纹路，此刻正对着他断臂的旧疤。
“当年点火的不是小阳，是你。”他的声音发颤，想起铁炉里丁沐阳的字迹“剑毁人亡，云哥方安”，“察罕用‘控心散’控制你，让你以为自己是丁沐阳，替他完成铸剑计划——可小阳早就在火里，把秘册塞进了你的怀里。”
“丁沐阴”忽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丁沐阳的苦涩：“云哥，你知道吗？每次我想杀你，断指就会发痛——因为真正的丁沐阳，早就把‘护着你’刻进了我的骨头里。就像这步摇……”他举起苏媚儿的残片，银蝶在月光下闪着光，“阿姐临死前，把‘阳’字留给了我，却把‘心’字给了你。”
佛窟深处传来水滴声。步行云忽然想起母亲的遗书：“断天非剑，是人心之断。”他掏出秘册缺页——第三页画着的火盆里，果然有两个生辰八字：一个是他，一个是“丁沐阴”。而第十三页的空白处，不知何时多了行血字：“云哥若见此书，吾身己灭，勿念。”
“察罕用‘换魂散’混淆我们的记忆，让我以为自己是替身，其实……”“丁沐阴”忽然扯开袖中藏的血书，那是丁沐阳的字迹，“真正的丁沐阳，早在三年前就把剑胚给了我，自己成了替身——他知道察罕要的是‘问心’的恨，所以自愿被‘控心散’折磨，只为护着你活到断天剑成的那天。”
步行云的弯刀“当啷”落地。他终于明白为何“丁沐阴”的断指疤痕比丁沐阳的深，为何苏媚儿总在看见他时眼尾泛红——因为眼前人，才是真正的“问心剑胚”，而丁沐阳，早己化作了护他的影子。
“小阳他……”他的铁袖抖得厉害，想起丁沐阳临终前的笑，“他用自己的命，换了我的命。就像当年在黑风寨，他把我推出火海，自己却……”
“所以现在，该我替他走完剩下的路了。”“丁沐阴”捡起弯刀，断指按在刀柄的“行云”二字上，血珠渗进刻痕，竟让字纹泛起微光，“察罕的密室里，断天剑等着双血淬炼——云哥，你断的是刀，我断的是心，咱们一起，断了这吃人的世道。”
佛窟外，铁炉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步行云望着“丁沐阴”手里的弯刀，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，丁沐阳说“云哥，以后我做你的左手”。现在左手换了模样，却依然紧握着刀，护着他，护着天下。
“走。”他轻声说，铁袖裹住“丁沐阴”的断臂，感觉到对方脉息里藏着的、丁沐阳的温度，“这次，我们一起断了因果——不管你是小阳，还是‘问心’，都是我弟弟。”
“丁沐阴”忽然笑了，笑容里终于有了丁沐阳的释然：“云哥，你说蒲公英飞起来的时候，阿姐和小阳能看见吗？”他松开手，让蒲公英绒球飘向佛窟顶部的石孔，“等断了天，咱们去黄河边埋银蝶吧——就埋在小阳的坟前，让银蝶和蒲公英一起飞。”
佛窟的风掀起两人的衣角。步行云望着飘向夜空的绒球，忽然觉得那不是蒲公英，是苏媚儿的银蝶，是丁沐阳的碎玉佩，是他们这些乱世里的人，终于能飘向自由的、没有刀光剑影的远方。
而铁炉深处，察罕的密室门缓缓开启，断天剑的剑胚在铁水里沸腾，等着“断天”和“问心”的血——只是它不知道，这一次，来的不是剑胚，是两个想断尽不平的人，带着比剑更热的血，和比刀更凉的清醒。
佛窟的夜雾渐浓。独臂侠客的铁袖，“问心剑”的剑胚，还有飘向星空的蒲公英，终究要走向铁炉——那个用谎言和鲜血铸成的地狱。而他们不知道的是，在铁炉的密室里，察罕的遗书上写着最后的阴谋：“双血合璧之日，便是天下臣服之时”——只是他不知道，有些血，从来不是为了铸剑，而是为了让这世道，看见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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