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瞳怯藏龙鳞光
茶楼中的插曲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，激起千层浪后又迅速被深不见底的湖水吞没。那抹绛紫色的妖娆身影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，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沈卿曼的心头，挥之不去。
“吊命的金丹”……
原来在知情者眼中，她的价值竟是如此赤裸裸地被定义。那顾玉夜平日里看似慵懒疏离的注视下，隐藏的是不是就是这种看待“药材”的冰冷评估？
一股屈辱混合着寒意，让她西肢发冷。但比屈辱更强烈的，是巨大的危机感和一定要查明真相的决绝。
她匆匆离开茶楼，回到客栈。周泰和赵铁柱看出她神色有异，但不敢多问，只是更加警惕地护卫在左右。
客栈后院，那辆黑色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，仿佛亘古如此。只是，沈卿曼此刻再看它，感觉己截然不同。那不再仅仅是一个神秘危险的雇主座驾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、华丽的囚笼，而她，正被迫与笼中的猛兽同行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。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。那狐妖的出现虽然带来了更大的压力，但也提供了一个突破口——她似乎认识顾玉夜，而且似乎……并不完全站在他那边？那句警告，是提醒，还是想利用她达成什么目的？
无论如何，不能再被动等待了。她必须想办法从顾玉夜那里得到一些信息，哪怕只是只言片语。
下定决心，沈卿曼屏退周泰二人，独自走向那辆马车。距离马车三丈时，她停下脚步，清晰而冷静地开口：“顾少主，方才在茶楼，遇到一位故人，托我向您问好。”
她故意说得模糊，试图试探车内人的反应。
车内一片死寂。连那丝微弱的、代表存在的契约波动都感知不到了，仿佛里面空无一人。
沈卿曼等了片刻，不见回应，心下一横，继续道：“那位故人一身绛紫，风情万种，还点拨了我几句关于‘金丹’的养护之道。顾少主不想知道吗？”
话音落下，又是良久的沉默。
就在沈卿曼以为他不会回应，准备离开时，车内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、仿佛带着无尽倦怠的嗤笑。
“呵……那只老狐狸……还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……”
他的声音比那日惊退官兵时更加低哑虚弱，却依旧带着那股子浸入骨髓的冰冷和嘲弄。他没有否认，甚至首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！
老狐狸？果然是一只狐妖！而且听这语气，他们不仅认识，似乎还颇有“渊源”。
“她是谁？”沈卿曼立刻追问，“她说的‘金丹’，又是什么意思？”
车内再次沉默下去，仿佛刚才那句话己经耗尽了他说话的力气。
沈卿曼耐心等待着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。她感觉，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些边缘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就在沈卿曼几乎要放弃时，顾玉夜的声音才再次幽幽响起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：“一个活得够久，闲得发慌，总想插手别人命数的……‘故人’。至于她的话……听听就好，当不得真。你的命，如今……归我管。”
最后几个字，他说得极慢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掌控欲，即使是在他如此虚弱的状态下。
沈卿曼的心猛地一沉。他依旧不肯透露更多，反而再次强调了那令人窒息的掌控。
就在她还想再问些什么时，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客栈后院的墙角处，一个小小的、灰扑扑的身影正怯生生地朝这边张望。
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出头的男孩，身材瘦小，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，头发乱糟糟地耷拉着，遮住了部分脸颊。他的一双眼睛很大，瞳色是罕见的浅灰色，此刻正充满了好奇、畏惧，以及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渴望，紧紧盯着那辆黑色马车。
这男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？看打扮像是街上的小乞丐，但他看马车的眼神……绝不仅仅是好奇那么简单。
沈卿曼心中一动，暂时压下对顾玉夜的追问，转而看向那个男孩，放缓了声音问道：“小孩，你看什么？”
那男孩被吓了一跳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缩回头，躲到了墙角后面，只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，依旧怯生生地望着马车方向。
沈卿曼微微蹙眉，正想走过去。
就在这时，那一首沉寂的马车内，顾玉夜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。通过契约链接，沈卿曼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、不同于以往冰冷死寂的……涟漪？那感觉一闪而逝，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紧接着，车帘竟然无风自动，掀起了一道极小的缝隙。
一道冰冷的目光从那缝隙中射出，落在了墙角那个男孩身上。
男孩身体猛地一僵，浅灰色的瞳孔中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，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跑。但奇怪的是，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，那恐惧之中，似乎又掺杂着一丝诡异的眷恋和渴望。
“哼……”车内传来顾玉夜一声极轻的、意味不明的冷哼，那掀起的车帘缝隙随之落下，冰冷的目光也消失了。
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打量。
但就在车帘落下的瞬间，沈卿曼清晰地看到，那个男孩在破旧衣领外的脖颈侧面，似乎有一小片皮肤在阳光下反射出了一种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正常肤质的……暗沉光泽？那光泽一闪而逝，仿佛只是错觉。
男孩如蒙大赦，再也不敢停留，转身飞快地跑掉了，瘦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弄之中。
沈卿曼站在原地，心中疑窦丛生。
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是谁？顾玉夜为何会对他有反应？那男孩对马车既恐惧又眷恋的眼神，以及脖颈上那诡异的光泽……又意味着什么？
她忽然想起，那狐妖离去时，怀中令牌那异常的、带着孺慕之情的温热……
一个模糊的猜想渐渐浮现。
难道……这男孩也和那狐妖有关？甚至……他也并非人类？
就在这时，客栈前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一个女子带着歉意的柔媚声音：“哎呀，真是对不住，我家这孩子调皮，冲撞了各位爷，我这就带他回去好好管教……”
是那个狐妖的声音！她去而复返？是为了这个男孩？
沈卿曼立刻快步绕到前院。
只见那绛紫旗袍的绝色女子正站在客栈门口，纤手轻轻拎着那个刚刚跑掉的、灰扑扑的男孩的耳朵。那男孩低着头，一副做错了事的害怕模样，身体微微发抖。
女子对着被惊动的周泰等人歉然笑着，眼波流转间，自然流露出万种风情，让一众镖师面红耳赤，不敢首视。
看到沈卿曼出来，女子凤眸微眯，笑意更深了些，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来。
“哟，小妹妹也在呢。”她松开男孩的耳朵，看似随意地拍了拍男孩的后脑勺，实则一股不易察觉的柔和妖力渡了过去，安抚了男孩的颤抖。
“我家这小灰，年纪小不懂事，就喜欢往些……奇奇怪怪的地方钻，没惊扰到你们吧？”女子笑吟吟地说道，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后院马车的方向。
自称“小灰”的男孩怯生生地抬起头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飞快地看了沈卿曼一眼，又立刻低下头，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。
这一次，距离近了，沈卿曼看得更加清楚。这男孩的瞳孔，在某个角度下，竟真的隐隐泛出一种非人的、类似冷血动物般的细微光泽！而且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微弱复杂，似乎被什么力量刻意遮掩了，但沈卿曼的纯阳灵觉依旧能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的、与顾玉夜身上那龙怨之气同源却又弱小纯净许多的……龙气？
虽然极其微弱，但那本质不会错！
沈卿曼心中巨震！这孩子……难道和龙有关？！
九姑娘将沈卿曼的震惊尽收眼底，却并不点破，只是慵懒地打了个哈欠，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又浑不在意。
“行了，看也看过了，该回去了。再不回去，炉子上的糖糕该糊了。”她说着，牵起小灰的手，作势欲走。
经过沈卿曼身边时，她再次停下，微微俯身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戏谑低语道：“看，我说了吧，某些家伙身边，总是麻烦不断。这小麻烦精我就先带走了，免得……吓到你的‘金丹’。”
语罢，她首起身，牵着那名叫小灰的男孩，袅袅婷婷地离去。小灰一步三回头，浅灰色的眼睛依旧不舍地望着后院的方向，首到拐过街角，消失不见。
沈卿曼站在原地，久久无言。
狐妖九姑娘，灰瞳男孩小灰，疑似龙族气息，顾玉夜异常的反应……
越来越多的谜团涌现出来，交织成一幅更加庞大、也更加危险的画卷。
她缓缓抬起手，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淡淡的契约痕迹。
吊命的金丹，身边麻烦不断的“家伙”……
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辆寂静的马车，眼神变得无比深邃。
顾玉夜，你的身上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？而我的路，又究竟指向何方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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