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：纯阳一滴暂回春
夜色如墨，寒气侵肌蚀骨。
沈卿曼站在冰冷的后院中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，唯有手中那枚渐趋温凉的龙纹令牌和手腕处隐隐作痛的契约印记，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与眼前的危机并未结束。
马车内的喘息声和压抑的颤抖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。那狂暴外溢的阴寒怨力似乎被强行收敛了回去，不再如先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冲击西方，但依旧如同蛰伏的毒蛇，盘踞在车厢之内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。
马匹和犬只渐渐停止了骚动，却依旧焦躁不安。周泰等人远远守着入口，不敢靠近，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担忧。
沈卿曼的心始终高悬着。通过那该死的契约链接，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顾玉夜的状态极不稳定。那恐怖的痛苦浪潮只是暂时退去，却并未消失，依旧在他体内汹涌奔腾，随时可能再次冲破那看似脆弱的堤防。
他还在硬抗。
就在这时，车内传来一声极其虚弱的、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，穿透了沉寂：
“……血……”
沈卿曼猛地一怔。
“……你的……血……”顾玉夜的声音断断续续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每一个字都浸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贪婪，“……一滴……就好……”
纯阳血！
沈卿曼瞬间明白了。九姑娘白日里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——“或许，沈镖头的‘特殊’，正是缓解少主‘旧疾’的关键”。原来所谓的“特殊”，所谓的“关键”，竟是指她的血！
她的血，能缓解他此刻非人的痛苦？
这个认知让沈卿曼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起。她终于切身体会到，自己对于顾玉夜而言，究竟意味着什么——一件行走的、能缓解他诅咒的“物品”，一味活的“禁药”！
难怪他要不惜代价与她缔结那劳什子契约！难怪他要将她绑在身边！
愤怒和一种被利用的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。她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去，让他自生自灭！
然而……
她的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。
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方才窥见的那一幕——他蜷缩在角落，浑身布满诡异鳞纹，痛苦颤抖，眼中疯狂与清明交织，那脆弱不堪却又倔强挣扎的模样……
还有那通过契约链接传来的、几乎要将她灵魂也冻结撕裂的极致痛苦……
理智告诉她，此刻抽身是最明智的选择。让他虚弱，甚至让他……死，或许能为她查明真相扫清障碍，至少能摆脱这诡异的束缚。
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拉扯着她。是镖师的道义？是对真相的执着（他死了线索就断了）？还是……那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因目睹极致痛苦而产生的不忍？
就在她内心激烈交锋之际，车厢内顾玉夜的喘息再次变得急促起来，那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阴寒气息又开始有躁动的迹象！他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变得极其困难，发出的声音更加微弱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：
“……求……你……”
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力气，微弱得几乎被夜风吹散。
沈卿曼心脏猛地一缩。
这个高傲、矜贵、永远掌控局面的病娇少主，竟然会说出“求”字？
她不再犹豫。
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，沈卿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。她几步重新跨到车门边。
车内，顾玉夜依旧蜷缩着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冷汗浸透了他散乱的墨发和破损的衣襟。他微微抬起头，那双迷蒙的眼中，暗红色的疯狂尚未完全褪去，却又掺杂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求，死死地盯着她。
沈卿曼避开他那令人心乱的眼神，冷声道：“记住，顾玉夜，你欠我的。”
说完，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右手，拇指指甲在食指指腹上用力一划！
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，殷红的血珠瞬间沁了出来。
在鲜血涌出的刹那，沈卿曼自己都感觉到一股至阳至刚的温暖气息从指尖散发开来。而对面顾玉夜的呼吸骤然变得更加粗重，眼中那暗红色的光芒大盛，一种近乎野兽看到猎物般的本能渴望占据了他的瞳孔，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过来！
沈卿曼警惕地后退半步，将滴血的手指迅速伸到他唇边不远处，厉声道：“一滴！只有一滴！”
那滴饱含纯阳气息的血珠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仿佛一颗小小的、燃烧的红宝石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。
顾玉夜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，他用尽巨大的意志力克制住首接吞噬的欲望，极其艰难地、小心翼翼地微微前倾，冰凉的唇近乎虔诚地触碰了一下她那滴血的手指。
微不可察的触碰，一触即分。
那滴纯阳之血瞬间没入他的唇间。
效果是立竿见影的！
仿佛冰窟中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炭火！
顾玉夜猛地向后一仰，身体剧烈地一震，发出一声既像是痛苦又像是极度舒爽的悠长吸气声！
他皮肤上那些蠕动扭曲的暗色鳞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、消退！眼中骇人的暗红色疯狂如潮水般退去，重新显露出原本深邃的眸色，虽然依旧疲惫虚弱，却己然恢复了清明。
周身那令人窒息的阴寒怨力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，瞬间收敛平息，乖乖蛰伏回他体内深处。
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，虽然依旧微弱，却不再是那种濒死的破碎感。剧烈的颤抖停止了，只剩下脱力后的细微战栗。
他靠在车壁上，缓缓闭上眼睛，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冷汗，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，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，脆弱得不可思议，却又奇异地摆脱了那种即将毁灭的疯狂状态。
沈卿曼迅速收回手，看着指腹上那道己经不再流血的细小伤口，心情复杂难言。
一滴血。
仅仅一滴她的血，竟然真的有如此奇效？能将一个几乎彻底失控、痛苦不堪的人，从深渊边缘强行拉回？
这究竟是幸，还是不幸？
她看着车内仿佛陷入沉睡（或是脱力昏迷）的顾玉夜，他此刻安静脆弱的模样，与方才那恐怖狰狞的景象判若两人。
然而，手腕上依旧存在的契约印记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阴冷气息，以及指尖那残留的、被他冰凉嘴唇触碰过的诡异触感，都在清晰地提醒她——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，体内潜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和诅咒。而她的血，正是维系他“正常”的关键。
一种强烈的、身不由己的卷入感将她紧紧包裹。
她不再只是一个追查血案的镖师，更成了这个病娇少主续命的“药引”。他们之间的关系，因为这一滴血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，更加危险，也更加……紧密。
就在这时，顾玉夜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，似乎想要睁开，却最终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放弃。他用一种极其低哑、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，含糊地呓语了两个字：
“……多谢……”
说完，便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，呼吸变得均匀而深沉。
沈卿曼站在原地，沉默了许久。
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，带来运河上湿冷的水汽。
她最终缓缓关上了车门，却没有完全锁死，留下了一道缝隙。
她转身，对远处紧张观望的周泰打了个手势，示意危机暂时解除。
然后，她背对着那辆沉寂下来的马车，抬头望向被屋檐切割出的狭窄夜空，长长地、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纯阳一滴暂回春。
然而，春天的背后，是更深的未知与纠缠。
这一夜，她救了他。
但未来的路，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迷雾重重，步步惊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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