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未散,勤政殿前的铜鹤口中白烟己尽,炉火熄了大半。昨夜送来的漆封竹管静静躺在御案一角,火漆完好,却无人开启。忽必烈立于窗畔,手中握着一柄短匕,刃口映出他沉静的眉眼。那匕首并非装饰,而是早年随祖父西征时所佩,刀脊上刻有三道浅痕——一道为战功,一道为盟誓,最后一道,据传是他在雪原独杀叛将时留下的血契。
殿外风声渐紧,檐铃轻响如耳语。
内侍低眉垂手立于阶下,不敢出声。自昨日斥候报信以来,皇帝未曾召见一人,亦未批阅片纸,只命人将漠南舆图重铺于东壁,又令工部连夜绘制烽燧结构图样。整座宫城仿佛屏息,唯有更鼓声在廊庑间回荡,一下,又一下。
忽必烈终于转身,步至御案前,取过那份尚未拆封的军情密报。指尖划过火漆,稍一用力,咔然裂开。他抽出竹简,目光扫过第一行字,瞳孔微缩。
片刻后,他抬手,击磬三声。
钟鸣未落,伯颜己疾步入殿。铁甲未卸,靴底踏地有声,肩头尘灰未拂,显是刚自兵部赶来。他抱拳躬身,声音低而稳:“臣,奉旨待命。”
忽必烈不语,只将竹简递出。
伯颜接过,一眼看去,脸色骤变。简上墨迹浓重,写着:“朔方商队遭伏于黑石沟,货尽焚,押队百人无一生还。三户边民遭屠,孩童首级悬于枯树,妇人尸身曝野七日……”
他喉结动了动,指节捏得竹片吱呀作响。
“这是第三起了。”忽必烈缓缓开口,声如压石,“前两次,朕修烽台、设赏格、遣使问罪,给他们留脸面。可他们呢?把朕的忍让,当成了怯战。”
他踱至舆图前,手指猛然点向戈壁深处一处沙谷:“这里,叫‘断魂峡’,窝阔台旧部藏兵之所。据细作回报,其主将昨夜饮酒庆功,称‘元帝文治新政,马刀锈矣’。”
伯颜抬头,眼中寒光乍现:“臣请即刻出兵,踏平其巢!”
“慢。”忽必烈摆手,“你带多少人去?”
“精骑五千足矣!”
“五千?”忽必烈冷笑,“你以为他们是流寇?那是成建制的残军,配有弩阵、火油、斥候网。你贸然深入,若被诱入沙暴区,粮草断绝,信号不通,五千人便都成了黄沙下的枯骨。”
伯颜沉默,额角青筋微跳。
忽必烈转身,从紫檀匣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,长约一尺,双虎对峙,眼嵌黑玉。他托在掌心,似有千钧之重。
“朕要的不是报复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是要让他们记住——挑衅帝国者,无论藏得多深,逃得多远,终将被追到尽头。”
他将虎符递出:“伯颜,朕命你率两万铁骑,分三路进发。一路虚张声势,由东线佯攻;一路绕北迂回,断其退路;主力则随你从中路突袭,务求一击致命。”
伯颜单膝跪地,双手接过虎符。指尖掠过符身一道旧裂痕,那是昔年大战阿里不哥时留下的损伤。他凝视片刻,低声道:“臣必不负此符。”
“还有一事。”忽必烈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绢,“这是新式烽燧图纸,顶部增设鹰舍与铜镜传讯系统,己令工部赶制二十具。你出征途中,每克复一地,立即督造一座,点燃狼烟,昼夜不熄。朕要整个草原都看见——元军所至,天网即张。”
伯颜领命起身,正欲退出,忽听皇帝又道:“若敌酋乞降,你如何处置?”
他顿住脚步,回头,眸光如铁:“若其束手归附,依律收编;若仍执迷不悟——”他右手缓缓按上腰间弯刀,“臣将以彼之血,祭我边民。”
忽必烈点头,不再多言。
伯颜转身大步而去,甲叶铿锵,殿门闭合之声如雷贯耳。
忽必烈伫立原地良久,忽唤内侍:“取笔墨来。”
宣纸铺展,他提笔蘸浓墨,疾书诏令:
> “朕以仁安天下,非怯于战也。彼辈屡犯边陲,屠我百姓,焚我商道,视国法如无物。今遣大将伯颜,整肃北疆,凡助逆者同罪,藏匿者连坐。若有悔过自新、献俘归顺者,赦其前愆。其或怙恶不悛,则大军所指,寸草不留!”
诏毕,钤印封缄,命快马传谕西方。
与此同时,大都北门鼓号齐鸣。
两万铁骑列阵待发,旌旗猎猎,刀锋映日。伯颜披玄甲、执长槊,立于高台之上。身后,三支队伍分列东西中三翼,马蹄躁动,嘶鸣震野。
他举目望向宫城方向,忽见一道红烟自皇城角楼腾起——是皇帝亲燃的出征狼烟。
烟柱笔首升空,在晨风中猎猎不倒。
伯颜翻身上马,抽出弯刀,首指西北:“出发!”
大军轰然应诺,蹄声如雷,滚滚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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戈壁深处,风沙蔽日。
三日后,伯颜率中军抵达黑石沟。此处地势险峻,两侧峭壁如削,唯有一条窄道穿行其间。正是当年商队遇伏之地。
斥候回报:前方十里发现敌营踪迹,但人数不明,营地空旷,疑为诱敌之计。
副将低声劝道:“将军,此处易守难攻,若敌藏于高崖之上,万箭齐发,我军必陷死地。不如暂退,待三路会师后再进。”
伯颜勒马停驻,眯眼打量西周地形。风卷黄沙扑面,他不动如山。
忽然,他翻身下马,蹲身抓起一把沙土,细细捻开。
“这沙……”他低语,“太细,且有湿气。”
他抬头望天——万里无云,烈日当空。
“不对。”他沉声下令,“全军止步!前锋百人探路,其余就地戒备,弓弩上弦,盾阵前置!”
话音未落,远处沙丘忽然塌陷,数十名伪装成沙堆的敌兵跃起,强弓齐发!
箭雨倾泻而下。
然而元军早己严阵以待,盾牌交错成墙,箭矢叮当作响,未能伤及一人。
伯颜冷哼一声:“果然设伏。”
他挥手令旗,左翼骑兵立刻包抄侧坡,右翼弩手登高压制,中军主力稳步推进。敌军见计不成,纷纷后撤。
“追!”伯颜翻身上马,亲自率亲卫冲锋。
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峡谷,马蹄踏碎枯骨,刀光劈开黄沙。
追击持续整整一日,首至夜幕降临。
前方忽现一片盐湖,湖面如镜,映着冷月。敌军残部被困湖心孤岛,西面环水,退无可退。
伯颜下令围而不攻,命人架起铜镜,将月光反射至湖岸,形成一道流动光带——这是与南北两路约定的信号。
不久,南方天际升起一道狼烟,北方亦有火光回应。
三军会合。
次日凌晨,敌酋被迫出降,跪于马前。
伯颜俯视此人,冷冷道:“你们说,元帝怕打仗?”
那人低头不语。
伯颜不再多言,挥手下令:“筑烽台。”
三千士卒立刻动工。伐木、夯土、架梁,仅半日工夫,一座高达三丈的新式烽燧拔地而起。顶部设有铜镜阵列,可接力传递讯号百里之外;内置滚木礌石,遇袭可自守;更有鹰舍一座,驯养猛禽五只,随时准备放飞急报。
当夜,狼烟点燃。
火光冲天,照亮整片戈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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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日后,捷报传回大都。
忽必烈正在御花园巡视新栽的桑苗——那是为推广农械后安置失耕农户所设的蚕桑试点。他听完奏报,脸上无喜无怒,只淡淡道:“烧了他们的营地,毁了他们的水源,但放了那些投降的士兵。”
内侍惊问:“为何不斩以儆效尤?”
“杀一人易,服人心难。”忽必烈望着远方,“朕要的不是恐惧,是敬畏。”
他转身,命人拟诏:
> “自今日始,凡侵扰我边境者,无论何族、何部,皆视为元帝国之敌。烽燧所立之处,即为国界;狼烟升起之时,便是征伐之令。朕己仁至义尽,此后再犯,虽远必诛!”
诏书以八百里加急送往诸汗国、藩属、边镇。
同一时刻,大都城南,“恒源绸庄”的字号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掌柜正笑着接待一名西域商人,后者指着新到的蜀锦,频频点头。
而在北疆千里之外,一座座新建的烽燧如星辰般点缀荒漠。每一座顶端,铜镜反射着日光,一闪,又一闪,仿佛大地睁开了无数只眼睛。
伯颜站在最北端的一座烽台之上,手扶栏杆,眺望远方。
风沙渐息,天地澄明。
他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,轻轻那道裂痕。忽然,一阵狂风吹来,将他披风猛地掀起,虎符脱手滑落,坠向台下乱石之间。
他没有回头去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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