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最后一抹夕阳，北大荒的夜幕在蛙鸣声中缓缓落下。屯子里零星亮起的油灯，像是散落在黑幕上的点点萤火。春花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晕，屋内传来线团滚动的窸窣声，三个姑娘围坐在土炕上，膝头摊开几团颜色斑驳的棉线——这是她们用去年染布剩下的边角料拆解捻制而成，红似晚霞、黄如麦浪、绿若新叶，虽不如集市上的丝线鲜亮，却透着股质朴的生气。
"王奶奶说，五彩线得在端午前一晚编好，鸡叫前就得系上。"翠兰说话时总爱垂着眼帘，手指却灵巧地穿梭在丝线间。她先将五种颜色的棉线对齐，用牙齿咬住一端固定，掌心轻轻发力，将丝线搓成麻花状。每编几厘米，就把彩绳浸入身旁的铜盆里——那盆清水是从后山泉眼打来的，带着沁人的凉意。"这样编出来的线紧实，能系一整个夏天。"她轻声解释着，发间的野蔷薇随着动作轻轻摇晃。
秀儿把咬得参差不齐的线头吐出来，嘟囔着："这线比粽叶还难伺候。"她的膝盖上散落着没编好的线团，有的拧成了死结，有的颜色缠作一团。起初她还试图模仿翠兰的手法，但性子急，没编几下就乱了套。忽然她眼睛一亮，抓起翠兰编好的半成品："你这法子好！我咋没想到沾水呢？"说着便把自己乱糟糟的线团一股脑塞进铜盆，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。
春花始终默不作声，指尖绕着丝线上下翻飞。她编的是最复杂的"盘长结"，这种结象征着连绵不断，是老一辈人眼中最吉利的样式。红黄蓝绿黑五种颜色在她手中交错，时而缠绕，时而分离，远看像朵绽放在夜色里的花。编到关键处，她轻咬住线头固定，油灯的光晕落在睫毛上，在眼下投出一片蝶翼般的阴影。偶尔有火星从油灯中迸出，她便敏捷地用彩绳轻轻拨弄，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弹奏一曲无声的歌谣。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，己是子时三刻。秀儿的眼皮首打架，脑袋一点一点的，忽然拍腿惊醒："坏了！还没给二狗子编呢！"这话让原本安静的屋子泛起涟漪，翠兰的指尖微微发颤，刚编好的绳结突然散开；春花手里的动作却没停，只低声道："编，都给他编。"
于是三个姑娘重新抖擞精神。秀儿用最擅长的平结手法，三两下编出条粗犷的彩绳，还特意在末端打了个超大的蝴蝶结；翠兰把编好的绳结拆开重编，这次特意加了颗用野桃核磨成的珠子——那是她花了整整三天，用石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；春花则将盘长结的尾端系上一小簇干艾草，清香混着棉线的气息在屋内弥漫。她们谁都没说话，唯有呼吸声与编绳的沙沙声交织，在夜色里编织着细密的心事。
待东方泛起鱼肚白时，炕桌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五彩线，每条都藏着不同的心思。春花用蓝印花布仔细将彩绳包好，又往布兜里塞了几片新鲜的艾草叶，这才起身出门。此时的北大荒笼罩在薄雾中，北大荒的故事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北大荒的故事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，空气中浮动着艾草与泥土的清香。
秀儿却等不及，攥着彩绳就往门外跑："我从后山小路过去，肯定比你们先到！"她的辫梢在晨风中翻飞，惊起路边草叶上的露珠。这条小路她再熟悉不过，去年二狗子受伤时，她就是沿着这条路，每天偷偷给他送自家晒的草药。
二狗子家的门虚掩着，院里的老槐树挂满昨夜姑娘们送来的粽子和艾草。春花刚抬手敲门，就听见屋里传来争执声。"爹，我一个大男人系什么彩绳！让人笑话！"二狗子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。"这是规矩！"二狗子爹的嗓门震得门框首晃，"你娘走前最看重端午系彩绳，说能保平安... "话音戛然而止，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。
春花悄悄推开门，晨光穿过槐树的枝叶，在堂屋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二狗子背对着门站在灶台前，脖颈处还沾着未擦净的煤灰；他爹坐在门槛上，手里攥着条褪色的红绳，那绳结的样式和春花母亲编的一模一样——那大概是二狗子娘留下的最后念想。
"二狗子哥，这是给你的。"翠兰不知何时从春花身后探出身，将编着桃核珠子的彩绳递过去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，"桃核能辟邪，你做工时戴着..."她的手指绞着衣角，指甲上还沾着编绳时染上的颜料，耳朵尖红得能滴出血来。秀儿见状，大大咧咧地把平结彩绳往二狗子手里一塞："矫情啥！不就是条绳子吗？我给屯里的牛都系了！"嘴上虽这么说，却偷偷观察着二狗子的反应。
春花没说话，只是蹲下身为二狗子系上那条带着艾草的盘长结。彩绳绕腕三匝，她闻到二狗子身上淡淡的柴火味，和彩绳上的艾草香混在一起。"婶子说得对，彩绳得系满整个夏天，等七月七下雨才能解。"她系绳的动作很轻，却让二狗子的耳朵渐渐红透。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，此刻离他如此之近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。
屯子里渐渐热闹起来，孩子们手腕脚腕上晃着五彩线追逐打闹，彩绳扫过路边的艾草，惊起阵阵清香。老人们坐在屋檐下，看着这充满生机的景象，嘴里念叨着"彩绳系福，百毒不侵"的老话。春花站在二狗子家院门口，看着自己编的彩绳在少年腕间晃动，忽然想起王奶奶的话："五彩线系的不只是福运，更是牵在心头的羁绊。"
日头渐高时，秀儿突然指着远处的芦苇荡大喊："快看！"只见清晨还翠绿的芦苇叶，不知何时泛起层淡淡的金芒，在阳光下闪烁如流动的彩线。微风吹过，整片芦苇荡沙沙作响，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。三个姑娘相视而笑，她们知道，这个端午，那些藏在彩绳里的心意，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，都随着北大荒的风，飘向了更远的地方。而这根根五彩线，不仅系住了平安与福气，更系住了少年们之间最纯真的情谊，在岁月的长河中，永远熠熠生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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