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，将半边天空染成醉人的绯红。二狗子单腿撑在自家斑驳的院墙上，望着村口晒谷场此起彼伏的人影，膝盖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又开始隐隐发痒。这道疤痕是上个月修水渠时，为了抢捞被冲走的木桩，不慎滚落石堆留下的印记。如今绷带早己解开，可每当阴雨天，伤处仍会传来细密的刺痛，提醒着他那场惊险的意外。
"二狗子！出发了！"狗剩的大嗓门穿透渐浓的夜色，他抱着个半人高的竹篓，裤腿上还沾着下午插秧时的泥浆，"再磨蹭田鸡都被隔壁村抓光了！"话音未落，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女声："谁说要抓光的？给我们留点！"
二狗子转头望去，只见翠兰举着手电筒一蹦一跳跑过来，鹅黄色碎花裙在晚风里翻飞，麻花辫随着步伐甩出活泼的弧度。她身后跟着抱着巨型竹篓的春花，还有挥舞着自制捕蛙网的秀儿，网兜上还沾着新鲜的艾草，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。
"你们咋也来了？"二狗子诧异地看着三个姑娘，往年这个时候，她们都在自家院里纺线织布。
"咋？瞧不起人啊？"翠兰挑眉，手电筒光束扫过众人，在二狗子脸上多停留了半秒，"去年秋收，我一个人抓的田鸡比你和狗剩加起来还多！"春花在旁憨笑："我娘说，田鸡肉炖冬瓜最补身子，给你补补腿伤。"这话让二狗子耳根发烫，正要开口反驳，秀儿己经拨开众人："别磨蹭了，再晚田鸡都睡了！"
一行人沿着蜿蜒的田埂前行，露水打湿了裤脚。夏夜的风裹着稻花香和泥土腥气扑面而来，远处此起彼伏的蛙鸣像是大自然的鼓点。二狗子的伤腿还有些发沉，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膝盖处传来的钝痛，但听着伙伴们的笑闹声，脚步不自觉轻快起来。路过老歪脖子树时，狗剩突然压低声音："嘘！到了！"
眼前的水塘泛着细碎的银光，岸边芦苇随风轻摆，倒映在水面的月光被风吹成粼粼碎银。二狗子把手电筒咬在嘴里，右手探进腰间摸竹篓，余光瞥见翠兰正踮着脚往水草深处张望。她的身影被月光拉得纤长，发梢还沾着傍晚割稻时的草屑，专注的模样让二狗子心跳漏了一拍，慌忙将视线转向水面。
"看！那边石头上！"秀儿突然指着三米外的青石板。一只足有巴掌大的田鸡正鼓着腮帮子打鸣，油亮的绿皮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二狗子刚要抬脚，翠兰己经猫着腰绕到石后，动作轻得像只狸猫。她猛地伸手罩住田鸡，却不想那田鸡突然发力，"噗通"一声跳进水里，溅起的水花泼了她满脸。
"哈哈哈哈！"狗剩笑得首拍大腿，"翠兰，你这是给田鸡洗澡呢？"翠兰抹了把脸，从水里捞起竹篓："笑什么笑，有本事你抓啊！"话音未落，春花突然指着左侧芦苇丛："那儿有！两只！"
这次换作二狗子出手。他握紧竹篓，屏住呼吸靠近，借着月光看清田鸡的落脚处。就在即将出手的瞬间，伤腿突然传来一阵麻意，让他身形微晃。千钧一发之际，秀儿的捕蛙网从斜刺里伸来，精准罩住两只田鸡。"愣着干嘛？接竹篓啊！"秀儿大喊，二狗子这才回过神，慌忙接住活蹦乱跳的猎物。
水塘边渐渐热闹起来。狗剩趴在泥地上，撅着屁股追一只往洞穴钻的田鸡，嘴里还念叨着"看你往哪儿跑"；春花守在浅水区，专捡游到岸边的幼蛙，时不时发出惊喜的轻呼；翠兰不知从哪折了根长树枝，正用树枝上的绳套套田鸡的后腿，动作越来越娴熟。二狗子蹲在田埂上整理收获，看着竹篓里堆叠的田鸡，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话："田鸡是庄稼的卫士，抓多了要遭报应。"
正出神时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狗剩猛地抬头："不好！该不会是护林员吧？"众人顿时慌了神，翠兰急得把竹篓往身后藏："怎么办？听说现在抓田鸡要罚款！"
"都别慌！"二狗子举起手电筒照向声源，光束里出现的却是隔壁村的瘸腿老周。老周拄着拐杖，喘着粗气喊道："你们看见我家黑子没？黄狗，耳朵上有块黑斑！"
得知虚惊一场，众人松了口气。秀儿指着西边芦苇荡："刚刚好像看见有条黄狗往那边跑了。"老周连声道谢，正要走，二狗子突然喊住他："周叔，现在抓田鸡真犯法吗？"
老周停下脚步，在鞋底磕了磕烟袋："倒也不算犯法，但上面提倡保护生态。你们没发现今年稻子长得比往年好？多亏这些田鸡吃害虫。"他蹲下身，从二狗子竹篓里挑出几只幼蛙，"小的放了吧，留着明年抓大的。"
月光下，众人沉默着把幼蛙放回水塘。翠兰突然开口："其实...我刚才看见好多稻螟虫，要是田鸡都没了，庄稼可怎么办？"春花挠挠头："要不...咱们把这些大的也放了？就当积福。"
狗剩最先响应，把竹篓倒扣在水边："算我一个！反正我娘炖田鸡总放太多花椒，辣得我胃疼。"秀儿白了他一眼，也跟着放生。二狗子看着最后一只田鸡跃入水中，忽然觉得腿上的旧伤似乎没那么疼了，反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感。
回程路上，翠兰采了把野薄荷分给大家提神。夜风拂过，带着薄荷清香的蛙鸣依旧此起彼伏，只是这次，二狗子听出了不一样的韵律。快到村口时，秀儿突然提议："明天我们去溪边摸螺蛳吧？我知道个地方，比田鸡还肥！"
"好啊！"春花拍手笑道，"我娘做的螺蛳酿可好吃了！"狗剩却突然凑到二狗子耳边："你说，翠兰刚才分你最大的薄荷，是不是...嘿嘿。"二狗子脸一红，作势要打，却被远处的月光晃了眼——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己升到中天，将整个村庄照得如同白昼，连带着每个人的笑容，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边。而在他们身后，重新回归水塘的田鸡们，正奏响更加欢快的夜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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