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晚风裹着晒了一天的泥土气息，在晒谷场掀起阵阵热浪。二狗子啃完最后一口烤红薯，望着竹席上堆成小山的螺蛳壳，突然注意到翠兰的发梢粘着几粒烤焦的薯渣。他刚想伸手去拂，却被狗剩的大嗓门打断：“这天热得能煎鸡蛋，要不咱们找个凉快地儿消食？”
秀儿立刻来了精神，竹扇“啪”地敲在掌心：“后山竹林！那儿的老井边晚上凉快得很，去年我和春花在那儿见过...”她故意顿住，黑眼珠狡黠地一转，“会发光的小精灵！”
“萤火虫？”春花拍着手跳起来，裙摆扫落几颗螺蛳壳。二狗子看着她兴奋的模样，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捉萤火虫，玻璃瓶里的点点微光曾是他最珍贵的夏夜记忆。
“走！捉萤火虫去！”狗剩抓起半瓶凉白开就往喉咙里灌，喉结上下滚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一行人沿着田埂朝后山走去，蛙鸣不知何时弱了下去，只有蟋蟀在草丛里持续奏着夜曲。二狗子的伤腿在走了段上坡路后又开始隐隐作痛，却在瞥见翠兰放慢脚步等他时，硬是咬着牙加快了步伐。
竹林边缘的老井泛着幽幽水光，井沿长满毛茸茸的青苔。秀儿蹲下身，指尖轻点水面：“你们看！”随着她的动作，井底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，像撒落的星辰般从水草间浮起，在月光下划出淡绿色的弧线。翠兰“呀”地轻呼一声，伸手去捉，却见萤火虫灵巧地掠过她的指尖，停在她发间的碎发上。
二狗子的呼吸突然停滞。月光与萤火交织，将翠兰的侧脸镀上层朦胧光晕，发间的萤火虫忽明忽暗，像是嵌了颗会呼吸的绿宝石。他慌忙低头去摸口袋里的玻璃瓶，却听见狗剩怪叫：“快看！那边有片萤火虫海！”
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竹林深处的洼地里，数以百计的萤火虫正从草丛中升起。它们时而聚成流动的光带，时而散作漫天星屑，在墨绿的竹叶间穿梭，将整片竹林变成了梦幻的光影迷宫。
“轻点走。”秀儿压低声音，带头拨开挡路的竹枝。竹叶上的夜露簌簌落下，沾湿了二狗子的衣领。越往里走，萤火越盛，他甚至能看清翠兰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在微光中闪烁。忽然，一只萤火虫停在他手背，细小的足爪轻轻挠着皮肤，淡绿的光芒透过半透明的翅膀，将他的血管映得清晰可见。
“二狗子，接着！”春花突然从身后递来个扎着红绳的玻璃瓶。二狗子这才发现，不知何时大家都开始收集萤火虫，连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狗剩，此刻也正屏住呼吸，用竹筒小心翼翼地扣向草叶上的光点。
翠兰跪在的泥土上，裙摆沾满枯叶，却浑然不觉。她专注地将捉到的萤火虫放进瓶子，每放一只，都会对着瓶口轻轻吹气：“委屈你们啦，等会儿就放你们回家。”二狗子看着她认真的模样，鬼使神差地说：“其实...不放它们也没事，玻璃瓶就是它们的新家。”
“胡说！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北大荒的故事 ”翠兰抬头瞪他，眼里倒映着跳动的萤火，“去年我把一只萤火虫养在窗台，第二天早上它就...”她声音突然发涩，伸手戳了戳瓶子里的光点，“它们属于夜空。”
二狗子的耳朵发烫，正想转移话题，远处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脆响。众人转头望去，只见狗剩举着竹筒呆立在原地，脚下散落着摔碎的玻璃瓶，十几只萤火虫惊慌失措地飞散开来。“对、对不起！”狗剩手忙脚乱地想捡拾碎片，却不小心扎破了手指。
“别动！”秀儿迅速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草药，扯下裙摆一角为他包扎。翠兰则蹲在地上，将那些受到惊吓的萤火虫轻轻拢回手心：“没事啦，都怪那个冒失鬼。”她嗔怪地看了眼狗剩，掌心的萤火映得她的笑靥格外温柔。
处理完伤口，众人席地而坐。狗剩蔫头耷脑地盯着自己的脚尖，倒是春花突发奇想：“要不咱们用萤火虫写字？”说着，她将瓶子里的萤火虫尽数放出，双手在空中比划：“看！是个‘田’字！”
萤火在她指尖流转，真的拼出个歪歪扭扭的“田”字。二狗子大受启发，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出轮廓，指挥大家把萤火虫引到特定位置。不一会儿，泥土上便亮起“丰收”两个字，虽然笔画间有些断续，但在萤火的映照下，竟有种别样的诗意。
“还差个落款！”秀儿突然抓起二狗子的手，将一只萤火虫放在他食指指尖，“你来写！”二狗子的心跳陡然加快，在众人的起哄声中，他小心翼翼地在“丰收”旁画出自己的名字。萤火随着笔尖游走，最后一笔收势时，那只萤火虫却突然振翅，朝着翠兰飞去，停在她胸前的衣扣上。
夜色渐深，竹林里的萤火虫开始归巢。二狗子看着手中逐渐变空的玻璃瓶，想起翠兰说的“它们属于夜空”，突然觉得胸腔里涨满某种温热的情绪。他望向远处嬉戏的伙伴们——狗剩正追着一只落单的萤火虫满场跑，春花和秀儿头挨着头在研究新的光影造型，而翠兰，正仰着头看漫天萤火，发间的碎发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，秀儿的声音打破寂静。众人将最后几只萤火虫放飞，看着它们融入越来越稀疏的光点中。回程路上，月光将六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时而交叠，时而分离。狗剩突然唱起了民谣，跑调的歌声惊起几只夜鸟，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此起彼伏的笑声，回荡在蜿蜒的山路上。
快到村口时，二狗子发现翠兰落在了后面。他放慢脚步等她，两人并肩走了段路，谁都没有说话。首到路过老歪脖子树，翠兰才轻声开口：“其实...今晚的萤火虫，比去年的还要好看。”
二狗子的喉结动了动，刚要回应，却见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：“给，你受伤时我采的草药，晒干磨成粉了，每天敷在伤口上...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借着月光，二狗子看见她耳尖通红。
夜风裹着萤火虫的微光拂过，将二狗子没说出口的话揉碎在夏夜里。远处，晒谷场的灯火依旧明亮，狗剩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，而他身旁，翠兰的影子正与他的影子紧紧相依，在地上画出个完整的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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