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大荒的晨雾还没散尽，二狗子肩头的锄头把结着层薄霜。他缩了缩脖子，踩着泥泞的田埂往前走，身后跟着十几个灰扑扑的身影。连日暴雨泡烂了苞谷苗，老周头说今天要改种野菜，可地里连野菜根都快挖光了。干粮袋早就瘪得贴了肚皮，昨晚他听见秀儿在草垛那边偷偷啃榆树皮，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"嘶——"走在中间的林晓梅突然倒抽冷气，冻得发红的手指着田埂边："那是啥？"众人围拢过去，泥水在脚下咕嘟作响。草窠里密密麻麻爬着灰扑扑的蜗牛，背上螺旋状的硬壳沾满泥浆，的触角在寒气里慢吞吞伸缩，每挪动一步就拉出亮晶晶的黏液。那些黏液在枯草上凝成透明的丝线，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陆明从补丁摞补丁的帆布包里掏出本卷边的《十万个为什么》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野菜标本："这是蜗牛。法国大餐里就有焗蜗牛，贵族们用银叉子挑着吃。"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，仿佛己经看到了黄油包裹的蜗牛肉。
"能吃？"春花的眼睛亮了，她蹲下身用树枝戳了戳蜗牛壳。那小东西立刻把触角闪电般缩回去，整个身子团成硬疙瘩。老周头吧嗒着旱烟袋，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："俺们管这叫水牛儿，可谁晓得咋做？去年铁蛋娘喂鸡，鸡都啄不动。"他的话让众人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了几分。
二狗子蹲下来，指尖触到蜗牛壳冰凉的纹路。这几天野菜团子越掺越多麦麸，知青们都在偷偷嚼草根。他想起昨晚听见秀儿肚子饿得咕咕叫，喉咙发紧："试试总比饿着强。壳子留着，还能给娃们当教具。"他的话像是一粒火种，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情。
这话像点燃了柴火。狗剩儿和铁蛋儿立刻趴在泥地里，裤腿浸满污水也不在乎，双手在草窠里乱扒拉："这儿有个大的！壳子跟茶碗底似的！"春花把草帽倒扣在地上当容器，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。陆明边捡边念叨："别伤着壳，黏液要洗干净..."他不时抬头张望，生怕错过任何一只蜗牛。
突然"啪嗒"一声，陈静的搪瓷缸子掉在地上。她盯着自己沾满黏液的手，脸色发白："这东西爬过的地方都黏糊糊的，能吃吗？"秀儿不吭声地从衣襟里掏出块破布，默默递给她擦手。陈静接布的手还在发抖，眼神里满是怀疑和恐惧。
日头升到头顶时，打谷场的铁锅己经烧得通红。二狗子把蜗牛倒进沸水里，白色浮沫立刻翻涌上来。蜗牛们在锅里拼命往上爬，触角蜷缩成小团，发出细微的"簌簌"声。陆明拿树枝搅动："多煮几遍，把黏液煮干净！"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，毕竟谁也没真正做过这道菜。
老周头从后腰解下酒葫芦，往锅里倒了小半壶："去去土腥味。"酒气混着蒸汽升腾起来，呛得虎娃首咳嗽。春花不知从哪儿摸出半把野韭菜，切碎了撒进去："俺娘说野菜配荤腥最香！"她的动作利落，眼神却不时瞟向锅里，心里也在打鼓。
汤渐渐变成奶白色，飘出股奇怪的香气。知青们围成圈，盯着锅里蠕动的蜗牛肉。林晓梅往后缩了缩："这...这跟虫子似的..."话没说完就被周曼丽瞪了一眼："总比你昨天吃的野菜强。"周曼丽的话让空气瞬间凝固，大家都想起了那些难以下咽的日子。
春花用树枝挑出块肉，在嘴边吹了吹："二狗子，你先尝尝？"二狗子喉咙发紧，他硬着头皮咬了一口。肉质出乎意料地紧实，带着淡淡的泥土味，混着野韭菜的辛辣，嚼起来竟有点像晒干的蚂蚱。
"还行！"他含糊不清地竖起大拇指，腮帮子鼓得老高。春花立刻跟着咬了一口，眼睛突然瞪大："真有点像螺蛳肉！"狗剩儿早就等不及，首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，烫得首吸气还不肯松口。其他知青见状，也纷纷伸出搪瓷缸子，争抢着往缸子里盛蜗牛汤。
陈静捏着搪瓷缸子，迟迟不肯动手。她盯着二狗子和春花说笑的吃得不亦乐乎，指甲在缸沿上划出细痕，就是迟迟不敢下口。老周头看出她的心思，对她说："丫头，吃饱了才能干活，要活命就别怕。"，听了老周头的话，肚子也咕咕叫的她才鼓起勇气学着春花的样子，夹起一个蜗牛，挑出里面的肉，小心翼翼的刚咬了一小口儿， 刘婶儿就跌跌撞撞的跑来，边跑边嚷嚷："老周家的牛发疯了！见人就撞！"老周头的酒葫芦"当啷"掉在地上，撒出的酒液瞬间渗进泥土。
二狗子跟着人群冲向牛棚，远远看见老黄牛瞪着血红的眼睛，口水混着白沫滴在地上，牛角把木栅栏撞得摇摇欲坠。老周头瘫坐在地，嘴里喃喃自语："早上就喂了点野菜和..."
"野菜！"老周头和春花同时脱口而出。陆明猛地抓住二狗子的胳膊："蜗牛黏液有毒！昨天挖的野菜都在那片草甸子..."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懊悔。
话音未落，陈静突然捂住肚子跪倒在地。她额头上青筋暴起，指甲深深抠进泥里："疼...疼死了...
知青们瞬间炸开了锅。周曼丽吓得手一抖，搪瓷缸"哐当"落地，滚烫的汤汁溅到脚背上，她却浑然不觉，只是呆立原地，脸色煞白如纸。二狗子盯着自己沾过蜗牛黏液的手，只觉天旋地转，耳边嗡嗡作响。嘈杂声中，只有春花颤抖却坚定的声音清晰传来："快！去找赤脚医生！"她一边喊着，一边蹲下身想扶起陈静，可对方疼得根本无法起身。
打谷场上，煮沸的汤锅还在咕嘟冒泡，升腾的热气里，蜗牛壳在汤面上起起伏伏，远处老黄牛的嘶吼声越来越弱，而陈静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凄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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