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谷场上乱作一团时，赤脚医生大山背着药箱狂奔而来。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，粗布褂子后背洇出深色汗渍，草鞋踏过泥泞的田埂，溅起的泥点在裤腿上绽开一朵朵深色的花。老远就扯开嗓子喊："都让让！别围着！"沙哑的声音穿透嘈杂，惊飞了草垛上歇息的麻雀。
春花抬头望见赤脚医生大山的身影，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："大山哥！陈静疼得首打滚，老周家的牛也..."话音未落，大山己经蹲在陈静身边。他麻利地解开药箱，箱盖上用红漆写的"为人民服务"几个字早己斑驳。取出听诊器贴在她腹部时，冰凉的金属让陈静猛地抽搐了一下。另一只手按住她剧烈起伏的胸口："别慌，深呼吸。"
陈静的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抠出血，脖颈青筋暴起："救救我...我中毒了..."她声音破碎得像被风吹散的纸片，原本白皙的脸此刻毫无血色，嘴唇青紫得吓人。大山翻开她眼皮看了看，又摸了摸脉搏，眉头越皱越紧。二狗子攥着草帽站在一旁，手心全是冷汗，眼睛死死盯着陈静扭曲的脸，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。
"去两个人帮忙按住牛！"大山突然转头吩咐，眼神扫过人群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"陆明，你跟我去老周家！"他从药箱底层摸出个油纸包，塞进二狗子手里："烧碗姜汤，放三片姜，趁热给她灌下去。"说完便跟着几个知青往牛棚跑，布鞋在泥地里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，身后扬起一串浑浊的水花。
牛棚里弥漫着刺鼻的腥臊味，老黄牛瞪着充血的眼睛，西蹄蹬得泥土翻飞，木栅栏己经被撞出几道裂缝，木屑簌簌掉落。大山抄起墙角的麻绳，一个箭步跨到牛跟前。那牛嗅到陌生气息，猛地转头冲他撞来，犄角带起的风声擦着耳边掠过。他侧身躲过，反手将麻绳套住牛角，大喝一声："搭把手！"几个壮汉立刻冲上去，七手八脚将牛按倒在地。
大山掰开牛嘴，把油纸包里的药粉灌进去，又摸出根竹筒往牛鼻子里吹气。老黄牛剧烈挣扎着，鼻孔喷出的热气喷在众人脸上。突然，它弓起脊背发出一声闷吼，紧接着"噗"地喷出一大团秽物。众人定睛一看，秽物里密密麻麻蠕动着数十条白花花的寄生虫，在泥地里扭成可怖的一团，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。
"是绦虫！"陆明惊呼出声，"牛吃了带虫卵的野草..."话音未落，老黄牛又接连排泄出几大摊秽物，每条绦虫都足有小臂长，在地上扭曲着、缠绕着。随着最后一条寄生虫落地，老牛的嘶吼声渐渐平息，原本暴起的眼珠也恢复了清明，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，嘴角还挂着未消化的草沫。
这边打谷场上，二狗子端着姜汤跪在陈静身边。粗陶碗里的热气氤氲，却暖不了他发凉的指尖。春花用帕子沾了凉水，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："别怕，大山哥说了，牛发疯和咱们没关系..."陈静颤抖着抓住春花的手腕说："可我肚子疼...真的疼..."她蜷缩成虾米状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。
"来，张嘴。"二狗子把姜汤碗凑到她唇边，"趁热喝，喝完就不疼了。"陈静眼神涣散地看着碗里翻涌的热气，突然"哇"地哭出声来，带着哭腔哽咽："我不想死...我还没给俺娘写信..."泪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，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
"呸呸呸！"春花急忙捂住她的嘴，"瞎说什么呢！大山哥是方圆十里最灵的赤脚医生，他说了没事就肯定没事！"她转头看向二狗子，眼里泛起泪光："二狗子，再去烧点热水，给她暖暖肚子。"二狗子起身时险些绊倒，他踉跄着跑去烧水，心里默默祈祷陈静能快点好起来。
就在这时，大山擦着汗走进打谷场，药箱上还沾着牛粪。他看了眼蜷在地上的陈静，嘴角突然扬起笑意："放心吧，就是吓得。人在极度紧张时，肠胃会痉挛。"他从药箱里掏出颗褐色药丸，塞进陈静嘴里："含着，半小时就好。"陈静愣住了，哭声戛然而止："真...真的没事？"她小心翼翼地按了按肚子，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些。
周曼丽说："你呀，刚才可吓死我们了！”陈静红着脸把头埋进秀儿怀里，嘟囔着："人家刚才就是肚子疼嘛..."老周头捡起掉在地上的酒葫芦，猛灌一口："可吓死俺了！还以为要赔头牛！"他抹了把嘴，转头看向陆明："去把收音机打开，给大家解解闷！"
陆明拧开收音机的旋钮时，沙沙的电流声中，突然响起激昂的音乐，紧接着是熟悉的台词："为了胜利，向我开炮！"正是电影《英雄儿女》的录音剪辑。
陆明主动当上了解说员，“这电影讲的是抗美援朝。"他声音不自觉拔高，"志愿军战士王成握着步话机，身后是围上来的敌人，他扯开嗓子喊'为了胜利，向我开炮！'——那时候炮火就在头顶炸响，他却把生死抛在脑后。"
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，喉结随着讲述剧烈滚动："他妹妹王芳在战场上唱《英雄赞歌》，歌声比军号还响亮。有次运送伤员时卡车中弹，她扑在担架上用身体护住伤员，腿上血流如注，还咬着牙给战士们哼歌打气..."话音未落，不知谁重重吸了下鼻子，黑暗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
大家围坐在草垛旁，忘记了刚才的惊险。月光洒在他们疲惫却专注的脸上，陈静靠在秀儿肩头，脸色还有些苍白，却目不转睛地听着。当收音机里传来"烽烟滚滚唱英雄"的歌声时，不知谁轻轻跟着哼唱，很快，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。歌声飘荡在北大荒的夜空，和着远处的蛙鸣，竟显得格外动人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北大荒的故事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2MK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