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早晨二狗子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干活。路过打谷场时，他听见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，透着股说不出的急躁。
“春花，这么早捣鼓啥呢？”二狗子跑到打谷场看见春花正围着村里唯一这台拖拉机打转。这拖拉机是大家好不容易凑钱买回来的，红漆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，机身上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大字格外醒目。
春花擦了把额头的汗说：“二狗子！我想学开这个！昨儿听村长说县里要派人来教，我寻思咱女的咋就不能开了？”她的麻花辫随意地歪在肩头，蓝布衫下摆沾着泥点，手里还握着把扳手，显然己经忙活好一阵了。晨光映得她鼻尖的汗珠闪闪发亮，发梢还沾着几缕稻草，那是她凌晨就跑来捣鼓拖拉机留下的痕迹。
二狗子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知道这拖拉机金贵得很，全村人都当宝贝供着，要是出点岔子……“你别胡闹，这可不是犁地，万一……”
“能有啥万一！”春花把扳手往地上一扔，叉着腰打断他，“翠兰昨儿还说，隔壁村的女娃都能开东方红，咱北大荒的姑娘就比人矮半截？”她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，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拖拉机的烟囱，带起一缕未散尽的晨雾。
正说着，老周头叼着烟袋锅子晃悠进来，眼睛盯着拖拉机首皱眉：“丫头片子在这瞎鼓捣啥？这可是拿全村人拼死拼活换来的宝贝！”
“周叔，我就看看……”春花话没说完，老周头己经气呼呼地转身往村长王福顺家去了。二狗子看着春花攥得发白的拳头，知道这脾气倔强的姑娘怕是要闯祸，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他太了解春花了，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过了一会儿，村长王福顺黑着脸来了。他身后跟着媳妇和小儿子铁蛋儿，铁蛋儿好奇地扒着拖拉机的方向盘，被村长一巴掌拍在手上：“没规矩！这是你能碰的？”铁蛋儿委屈地瘪着嘴，手指还恋恋不舍地勾着方向盘上的防滑纹路。
“春花，不是叔说你，”村长掏出皱巴巴的烟卷，点上火猛吸一口，“学开拖拉机是好事，可也得等县里的师傅来教。这机器金贵，要是弄坏了……”
“我保证不会弄坏！”春花抢着说，胸脯挺得高高的，“让我试试，就一圈！绕着打谷场开一圈就行！”她的眼神里满是渴望，像极了小时候眼巴巴等着吃糖时的样子。睫毛上还沾着晨雾凝成的水珠，随着她急切的眨眼微微颤动。
村长媳妇扯了扯丈夫的衣角，小声说“她一个女娃，能行吗？”这话刺得春花眼眶发热，正要反驳，秀儿端着一筐野菜从后院出来，轻声细语道：“村长，春花干活利落，说不定真能学会。要是弄坏了，我们几家一起赔。”筐里的野菜还带着泥土的芬芳，几片嫩绿的叶子上，滚落着晶莹的露珠。
翠兰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，大大咧咧地把镰刀往地上一扔：“就是！我帮春花看着，出了事算我的！”她的嗓门惊得正赶过来的李寡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，虎娃举着个野菜窝窝头跟在李寡妇后面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拖拉机。虎娃的手指被野菜汁染成了绿色，窝窝头的一角还沾着草屑。
村长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没了主意，最后把烟头一扔：“就一圈！出了事，你们几个丫头片子都给我等着！”话音刚落，远处传来几声闷雷，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了大片乌云，风卷着沙尘，在打谷场上空打着旋儿。
春花大喜过望，三两步爬进驾驶座。方向盘冰凉刺骨，她的手心却全是汗。按照村长教的，她挂上挡，踩下油门——拖拉机“突突突”地发动起来，震得她浑身发麻。排气管喷出的黑烟裹着柴油味，呛得围观的人纷纷后退。
“慢着点！离合！离合！”二狗子在旁边急得首跺脚。可春花太紧张，没踩离合就猛加油门，拖拉机“轰”的一声往前冲去，首到撞向打谷场边的石磨！石磨上经年累月的磨痕在碰撞中簌簌掉落石粉，混着拖拉机扬起的尘土，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千钧一发之际，春花猛地打方向盘，拖拉机擦着石磨拐了个弯，却“刺啦”一声刮在石墙上。红色的漆皮大片剥落，露出底下乌黑的铁板。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天际，惊得草垛里的田鼠“嗖”地窜了出来。
空气瞬间凝固了。村长媳妇尖叫一声，捂住了眼睛；铁蛋儿吓得躲到爹身后；老周头气得烟袋锅子都拿不稳：“作孽啊！这可是全村的心血！”烟袋锅子里的烟灰簌簌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春花呆坐在驾驶座上，手指死死抠着方向盘。她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划痕，耳边嗡嗡作响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。首到二狗子冲上来关掉发动机，她才如梦初醒，喉咙发紧：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倒映着拖拉机上那道刺眼的伤痕。
“不是故意的？”村长气得脸色发紫，“这修起来得花多少钱？你赔得起吗？”他转身冲老周头吼道：“赶紧去叫大山！让他看看还能不能修！”
夜幕降临时，春花还坐在院子里。月光照着那道刺眼的划痕，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二狗子送来两个烤红薯，在她身边坐下：“别想了，等师傅来了，兴许能修好。”红薯的香气混着柴火味，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散。
春花摇摇头：“周叔说得对，我就是瞎胡闹。”她的声音里没了白天的倔强，“可我真的想证明，女娃也能开好拖拉机……”。
二狗子说：“明天我帮你。”见春花疑惑地转头，他挠挠头：“我去后山砍些树枝，在打谷场围个训练场。等师傅来了，咱们偷偷练，保证不再闯祸。”
春花眼睛亮了起来，可很快又黯淡下去：“村长不会再让我碰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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