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大荒的夏夜闷热得像个蒸笼，蚊虫围着煤油灯嗡嗡打转。后山空地上，春花握着用树枝和麻绳模拟的"方向盘"，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，把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。二狗子举着自制的木牌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"离合""油门"，每隔十分钟就喊："该换挡了！"
"别喊了！"翠兰把竹扫帚往地上一戳，"再喊全村都知道咱们偷练了！"她刚给模拟拖拉机套上用破草席做的"车斗"，转头又帮秀儿调整用废木料搭的"障碍物"。秀儿戴着顶自制的遮阳草帽，正用红布条给"障碍物"做标记，听见动静抬起头："强子说他爹今晚值夜，咱们抓紧时间。"
突然，虎娃从灌木丛里钻出来，手里攥着半块硬得硌牙的玉米饼："姐姐！我把娘藏的糖抹在饼上了！"小家伙鼻尖沾着草屑，眼睛亮晶晶的，"铁蛋儿哥说后山有狼，我带弹弓来保护你们！"
春花眼眶一热，接过玉米饼咬了一小口。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，她望着黑黢黢的山林，想起白天老周头在村口的冷嘲热讽："女娃子还想摸铁疙瘩？等着把全村人都带进沟里吧！"村长王福顺虽然没明说，但把拖拉机钥匙藏进了铁皮盒，还特意交代铁蛋儿盯着后山动静。
"再来！"春花猛地起身，把草帽往头上一扣。二狗子赶紧转动用轱辘改造的"发动机"，模拟出突突的声响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握住"方向盘"，按照白天大山偷摸教的口诀："慢松离合，轻给油..."
突然，秀儿指着"障碍物"尖叫："左边！左边！"春花慌忙打"方向盘"，模拟拖拉机却原地打转。翠兰冲过去帮忙调整"车轮"，急得首跺脚："离合松太快了！"混乱中，虎娃的弹弓"啪"地打在树杈上，惊起一群麻雀。
"都别动！"狗剩的声音从坡上传来。众人吓得僵在原地，只见他扛着猎枪猫着腰跑来，月光照亮他肩头背着的铁皮盒——正是村长藏钥匙的那个！
"我在老周头家墙根听的，"狗剩抹了把汗，把铁皮盒递给春花，"村长说明天县里师傅来，要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你赶下拖拉机。"他压低声音，"这钥匙是我趁铁蛋儿睡觉偷的，咱们连夜练！"
春花的手在发抖。铁皮盒上还带着体温，她仿佛看见村长失望的眼神，听见老周头的冷笑。但当她摸到盒里冰凉的钥匙，白天撞坏拖拉机时的愧疚、被人质疑时的委屈，突然都化作一股滚烫的力量。
"走！"她转身就往村里跑，二狗子等人紧随其后。打谷场边，那辆伤痕累累的拖拉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被刮掉漆的地方像道狰狞的伤疤。春花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，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——子时三刻。
发动机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寂静。春花坐在驾驶座上，感觉手心的汗把方向盘都攥湿了。二狗子举着马灯站在车头前，翠兰和秀儿分别守在左右两侧，狗剩则警惕地望着村口方向。
"稳住！"二狗子大声提醒。春花深吸一口气，慢慢松开离合。拖拉机缓缓启动，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。她盯着前方，按照白天强子教的要领，顺利拐过第一个弯。
突然，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"不好！"狗剩举起猎枪，"是老周头！"只见老周头举着火把，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村长和铁蛋儿。
"停车！"老周头的烟袋锅子指着春花，"偷开拖拉机，你这是要把全村的宝贝儿非作践了不可啊！"村长脸色铁青，伸手就要拔钥匙，却被春花一把握住手腕："叔！再给我十分钟！"
月光下，春花的眼睛亮得惊人。她松开村长的手，握紧方向盘："上次是我莽撞，这次我不会再搞砸。"不等众人反应，她己经挂挡加油，拖拉机轰鸣着向前冲去。
"快看！"秀儿突然指着前方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。月光下，春花驾驶着拖拉机如灵巧的燕子般穿梭在模拟障碍物间。她眼神坚定，双手稳如磐石地操控着方向盘，脚下精准地踩着离合与油门。伴随着"突突"的轰鸣声，拖拉机一次次完美转向，扬起的尘土在马灯的光晕中翻飞。二狗子举着马灯追在旁边，看着她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后背，几缕碎发黏在泛红的脸颊上，却依旧紧抿着嘴唇，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，比北大荒最坚韧的野草还要顽强。
当拖拉机稳稳停回原位时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村长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来。老周头的烟袋锅子悬在半空，忘了往下敲。铁蛋儿蹦起来："爹！春花姐比大山哥开得还好！"
"我知道错了，"春花跳下拖拉机，把钥匙递给村长，"但我真的想学会开拖拉机。"她的声音带着哽咽，"不为别的，就为了证明咱们北大荒的女娃，不比男人差！"
夜风掠过打谷场，卷起几粒沙石。村长盯着手中的钥匙，又看看拖拉机上那道醒目的划痕，突然把钥匙重新塞进春花手里："明天当着师傅的面，再开一次。"他转身对老周头说："去把大山叫来，让他准备好补漆。"
老周头的烟袋锅子重重敲在鞋底："哼！要是再搞砸，我就把这铁疙瘩拆了当废铁卖！"但转身时，没人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，春花还坐在拖拉机上。二狗子送来两个热腾腾的菜团子，见她盯着远处的山峦发呆，轻声问："在想什么？"
"我在想，"春花咬了口菜团子，"等我学会开拖拉机，要带全村人去看外面的世界。"她转头看向二狗子，眼里闪着光，"就像你说的，盖砖瓦房，种好庄稼...还要让北大荒的姑娘们，都能开着拖拉机，风风光光地走出去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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