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漏滴过三更时,汴河的灯火渐次熄灭。许朝和趴在客栈窗边,指尖拨弄着鲤鱼灯的竹骨,灯影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格纹。窗外最后几盏花灯也熄灭了,只剩下月光如水般倾泻在窗棂上,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。
"该回去了。"钟言将温好的杏仁茶推到她手边,茶碗是上好的青瓷,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茶水表面浮着几片杏仁,散发着淡淡的甜香。
茶碗"当啷"一声被碰翻,琥珀色的茶汤在桌面上蜿蜒流淌。小姑娘突然扑过来攥住他的衣袖,金铃铛在寂静的室内炸出刺耳的声响。"不能回去!"她声音里带着哭腔,眼睛红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"上次溜出去,爹爹让嬷嬷用戒尺打我手心,还说下次要关祠堂......"
她猛地撸起袖子,藕节似的小臂上赫然几道浅色疤痕,在烛光下像几条僵死的蚕。那些伤痕排列得整整齐齐,每道之间相隔不过半寸,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。钟言瞳孔微缩——那伤痕排列整齐,分明是藤条抽的。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
窗外飘来打更人沙哑的吆喝,与远处教坊司的笙箫混在一处。许朝和突然打了个哈欠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人己经歪进他怀里:"阿言哥哥身上......有娘亲衣柜的味道......"她的声音越来越轻,最后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。
烛芯"噼啪"爆了个灯花,溅起的火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。
钟言僵着手臂,看小姑娘在自己膝头蜷成团。她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衣袍上,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。她腰间荷包松开条缝,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——那是系在遗物上的"长命缕",线头己经磨得起毛,显然经常被人。
"娘亲的画像......"许朝和迷迷糊糊蹭着他衣襟,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,"爹爹都收在楠木匣里,只有我背完《女诫》才给看......"她突然抽噎一下,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,"可那些字好难认......"
夜风掠过窗棂,带着初春的寒意。钟言轻轻拍着她的背,像哄小侄女那样哼起江都的采菱曲。他的声音低沉温柔,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。许朝和攥着他前襟的手渐渐松开,露出掌心里黏化的面人——那精巧的襦裙己经揉烂,只剩个模糊的人形,但依稀还能看出是她的模样。
墙角鲤鱼灯忽明忽暗,映出床榻边散落的物件:歪倒的绣鞋沾着泥,鞋尖上绣着的小蝴蝶己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;荷包口露出半块桂花糖,糖纸被揉得皱皱巴巴;金铃铛的红绳松垮垮悬在腕边,随时都可能滑落。钟言望向窗外——相府方向漆黑一片,连檐角的铁马都沉默如铁,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"要听娘亲的故事......"怀里传来梦呓般的呢喃。
他低头,见许朝和脸颊还挂着泪痕,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却己经闭着眼睛去摸他腰间的玉坠。珊瑚鱼眼硌在她掌心,像颗不肯落下的血珠。她的睫毛轻轻颤动,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。
西更梆子响时,烛泪堆成了小山,在烛台上凝结成奇特的形状。窗外的月亮己经西斜,将树影拉得老长。
许朝和枕着钟言的腿睡得正熟,发间金铃随着呼吸轻颤。她的睡颜安静得像个瓷娃娃,只有偶尔皱起的眉头泄露了梦中的不安。他小心地抽走她手里攥着的《三字经》——书页边角满是牙印,有些地方甚至被咬穿了,想必是背书时急出来的。书页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花瓣,轻轻一碰就碎了。
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"咔嗒"声,像是树枝折断的声响。
钟言猛地抬头,见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窗台上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。远处巷口闪过几点灯笼,那灯光蒙着红纱,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诡异。隐约听得铠甲碰撞的声响,还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。他下意识去摸案上的裁纸刀,冰冷的刀柄让他稍稍安心,却听见怀里的小姑娘咕哝着翻了个身:"爹爹别烧娘亲的灯......"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即使在梦中也不得安宁。
夜雾漫进室内,带着露水的潮湿,在桌面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。钟言轻轻拂开许朝和额前的碎发,发现她眉间有颗极淡的朱砂痣,像谁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下,在烛光下若隐若现。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
鲤鱼灯终于熄了,最后一缕青烟升向房梁,在空气中画出蜿蜒的轨迹。黑暗中,他摸到小姑娘冰凉的脚踝——罗袜不知何时蹭掉了,足底还沾着御街的尘土,脚趾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着。窗外的梆子声又一次响起,这次似乎更近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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