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熏风掠过相府后花园，将海棠花瓣卷进漱石斋半开的雕花窗。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紫檀案几上，与散落的公文混在一处。许朝和趴在案几上，赤着的小脚丫在空中晃荡，时不时踢到桌腿，发出轻微的咚咚声。她的兔毫笔蘸满了朱砂，在《漕运图说》的边角画了只圆滚滚的麻雀，那麻雀歪着头，眼睛被她点得格外大，活灵活现地盯着满纸的枯燥文字。
"郑维勾结的不仅是盐商。"钟言指尖划过绢帛上的账目，在"铁器两千斤"处轻轻一叩，指甲与绢帛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，却掩不住其中的锋芒："学生查过兵部存档，去年辽东卫所报废的箭镞，与倭寇所用形制相同。"他展开另一卷文书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字和日期，墨迹深浅不一，显然经过多次修改和补充。
许昌明转动轮椅靠近案几，翡翠扳指在阳光下泛出幽光。那扳指通体碧绿，内圈刻着细密的纹路，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反射出冰冷的光。他刚要开口，许朝和突然"哎呀"一声，胳膊肘碰翻了青瓷砚台。砚台在案几上滚动，墨汁泼洒开来，瞬间淹没了账本上"琉球"二字，黑色的墨迹如同乌云般在纸上蔓延。
"爹爹......"小姑娘瘪着嘴，手指揪住父亲衣袖轻轻摇晃，丝绸面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，"安安不是故意的。"她鼻尖还沾着一点朱砂，像颗小小的珊瑚痣，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。睫毛上挂着未落的泪珠，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。
许昌明抬手似要发作，却在看到女儿湿漉漉的眼睫时顿了顿。最终只是用袖口擦去她脸上的墨渍："去把《女诫》抄三遍。"语气虽冷，却伸手将她抱到膝头，任她玩自己腰间玉坠上的流苏。那流苏由金丝编织而成，在许朝和小手的拨弄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"三日后琼林宴。"许昌明突然道，手指在轮椅扶手的海疆图上，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纹路，"你随我去。"他低头看了眼正在掰他扳指的女儿，小女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，"安安也去。"
许朝和被爹爹发现了小动作，委屈巴巴收回手低下头，发间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。许昌明摘下扳指递给她，翡翠在阳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。小女孩立刻破涕为笑，咯咯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室内回荡，她将扳指举到眼前，透过碧绿的玉石看着变了色的世界。
窗外一阵风过，满架蔷薇的香气涌进来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如此多言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甜腻中带着一丝辛辣。钟言看见许昌明柜中放着半张名帖——朱砂写的名单上，郑维的名字被勾了红圈，像被判了斩立决的死囚，那红色鲜艳得刺目，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。
"学生斗胆。"钟言取出卷轴徐徐展开，羊皮纸发出轻微的脆响，"这是改良后的海船图。若在明州设市舶司，岁入可增......"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上标注的港口位置，那里的墨迹比其他地方更深，显然经过反复修改。
"阿言哥哥画的大鸟！"许朝和突然从父亲膝头探身，沾满颜料的小手拍在图纸上。她手上的朱砂还未干透，在图纸上留下清晰的掌纹。原本严谨的帆索图上顿时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，放射状的线条像柄金色的剑，正好刺在标注"倭寇巢穴"的位置，那红色在洁白的图纸上格外醒目。
许昌明竟低笑出声，那笑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，让人不寒而栗。他转动轮椅来到多宝格前，木制轮子在地毯上碾过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取下一只鎏金匣子，匣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，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："看看这个。"
匣中躺着枚青铜虎符，符身刻着"如朕亲临"西字——竟是前朝天子赐给水师都督的调兵信物。青铜表面布满了绿色的铜锈，却掩不住其上的肃杀之气。许昌明指尖抚过虎符凹陷的纹路，指甲与青铜摩擦发出轻微的刮擦声："永昌年间，持此符者可调动东海十三卫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许朝和好奇地去摸虎符，小手刚触到冰凉的青铜就被父亲捉住手腕。许昌明将她沾满颜料的手指按在青铜符上，留下个小小的朱砂指印，那红色在青绿的铜锈上格外刺目："三日后，我要满朝文武都看看......"他抬眼看向钟言，瞳孔里跳动着幽暗的火光，"我许昌明的学生，是怎样的国之利器，是怎样的天之骄子！"
窗外传来管事的禀报声，说郑大人送来请帖。那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沉闷而遥远。许昌明随手将帖子丢进香炉，鎏金的帖子在炭火中卷曲变黑，火苗"腾"地窜起，映得他半边脸如修罗，半边脸隐在阴影中。许朝和突然搂住父亲脖子，小手环住他的脖颈："爹爹笑一笑嘛。"她的声音软糯，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。
火光照耀下，钟言看见许昌明嘴角微微扬起。那笑容让他想起江都老宅里，父亲擦拭刚淘来的宝刀时的神情——既是对利器的欣赏，又暗藏着即将见血的期待。香炉中的火焰渐渐变小，最后只剩下一缕青烟，袅袅上升，在空气中画出蜿蜒的轨迹。室内的光线也随之暗了下来，三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，时而分离，时而重叠，最终融为一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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