琼林苑的鎏金穹顶下，百盏宫灯将暮色烧成白昼。钟言跟在许昌明轮椅后踏入宴厅时，十八名乐工正奏着《霓裳羽衣曲》，琵琶弦上滚落的音符像一串冰珠子，砸在铺满南海珍珠的地毯上。珍珠在烛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，随着脚步的移动而轻轻滚动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"许相安好。"
"左相今日气色极佳......"
沿途官员的问候声此起彼伏，却在看到轮椅后的钟言时戛然而止。那些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把小刀，要将他靛蓝袍服上绣的暗纹竹叶一片片剜下来。钟言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己经渗出细汗，但面上仍保持着从容的神色。他注意到有几个官员的视线在他和许昌明之间来回游移，嘴唇无声地蠕动着，显然在交换着不为人知的猜测。
"怕了？"许昌明忽然停在一株三尺高的红珊瑚摆件旁，指尖轻叩轮椅扶手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。那珊瑚通体赤红，枝丫张扬如同燃烧的火焰，"现在磕三个头，本相准你从侧门出去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只有钟言能听见，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。
钟言望向御座方向。十二垂珠帘后隐约可见太后张悦的鎏金护甲，那护甲上镶嵌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。而龙椅上坐着的小皇帝正歪头啃着块玫瑰酥，酥皮渣子落在那件明黄龙袍上，像撒了一地的金粉。少年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，对殿中的暗流涌动浑然不觉。
"学生只惧真理不彰。"钟言从袖中取出奏本，绢帛上朱砂勾勒的海疆图在宫灯下如血痕刺目。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，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回荡。
郑维的象牙笏板"啪"地掉在地上，清脆的声响如同惊雷。这位右相涨红了脸，一品仙鹤补子随胸膛剧烈起伏，仿佛那只绣在官服上的仙鹤随时会振翅飞走。"荒谬！"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，"黄口小儿也敢妄议朝政？"他转向珠帘，深深一揖，"太后明鉴，这分明是......"
"陛下。"钟言突然提高声音，朝龙座方向深深一揖，打断了郑维的话。他的动作标准而优雅，显示出良好的教养，"臣请奏，去年辽东卫所遗失的三千具铁甲，现正在琉球倭寇手中。"他展开账册，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，"经手人签字与郑大人幕僚笔迹相同，请比对《兵部存档·嘉初西年》第七卷。"
乐声不知何时停了。满殿只闻珊瑚树旁铜漏的滴水声，嗒、嗒、嗒，像催命的更鼓。钟言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，有惊讶，有怀疑，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敌意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如此多言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他的后背己经湿透，但举着奏本的手却稳如磐石。
珠帘后传来太后冷冽的声音："郑卿可有话说？"那声音如同冰刀，刮得人耳膜生疼。太后鎏金护甲上的宝石闪烁着危险的光芒，如同毒蛇的眼睛。
小皇帝突然探身，龙袍袖口带翻了琉璃盏。葡萄酿泼在御案上，正好漫过郑维的辩折。紫红色的酒液在纸上晕开，如同鲜血般刺目。"朕觉得......"少年天子声音清亮，指着钟言腰间玉佩，"那条鱼好看！比张师傅讲的《谏太宗十思疏》有意思多了！"他的眼睛亮晶晶的，满是孩童的天真。
满殿死寂中，世子裴南烛的笑声格外刺耳。这位着绛纱袍的少年宗室正把玩着柄金错刀，刀尖挑着块不知从哪个宫女那儿顺来的杏脯。他的笑声清脆悦耳，却让郑维的脸色更加难看。
"陛下圣明。"许昌明突然推动轮椅上前，木轮碾过珍珠地毯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"老臣这学生虽年少，倒有几分魏征的骨鲠。"他的声音不疾不徐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当夜郑维的右相印信便换了主人。钟言跪在御前接旨时，看见地毯上反射的灯光如碎金流动——那是嵌在砖缝里的金丝，拼成"西海升平"的篆字。西品绯袍加身的刹那，他余光瞥见许昌明转着翡翠扳指的手势，那是下棋时吃掉对方主帅的习惯动作。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绿的光，如同毒蛇的眼睛。
"好一招弃车保帅。"
出宫时，裴南烛倚在汉白玉栏杆上抛接杏核，腰间七宝璎珞叮当作响。月光下，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。他忽然将杏核弹向钟言，那杏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："小皇帝夸你的时候，张太后的护甲掐断了三根帘珠。"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，"珠子滚到本世子脚边，我捡了两颗，你要不要留作纪念？"
夜风送来更鼓声，混着远处小太监焦急的呼唤："许小姐？许小姐去哪儿了？"那声音在空旷的宫墙间回荡，显得格外凄惶。
许昌明头也不回地推动轮椅："池边看鱼罢了。"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，那疤痕此刻竟显出几分愉悦的弧度，"明日卯时，我要在书房看到《平倭策》的初稿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不容拒绝。
钟言望向太和殿方向。那里灯火通明，像头蛰伏的巨兽。小皇帝的身影在窗纸上晃动，正踮脚去够架上的什么东西——或许是柄未开刃的玩具剑。少年的剪影单薄而脆弱，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形成鲜明对比。夜风吹动钟言的衣袍，那新赐的绯色官服在月光下如同凝固的鲜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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