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掌柜等人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状态的每一次滑落。
“厉二少，这杯茶，可是我们钱掌柜压箱底的宝贝，您要是说不上来，您那块金表，可就保不住咯！”
这次，就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嘲讽了。
厉景澄撑着桌子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努力地想要看清杯中的茶叶形态，可那些叶片在他眼中却化作了一团团纠缠的黑影。
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斗茶会，从熏香到茶水，处处都是陷阱。
这些人，竟然玩阴的！
可是此刻他己经骑虎难下。
他的骄傲，他的自负，让他无法在这群人面前开口认输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“怎么？说不出来了？”
钱掌柜慢悠悠地站起身，走到他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那两撇八字胡得意地翘着。
“看来，这‘茶叶大王’的公子，也不过如此嘛。”
“不过如此？”
原本厉景澄在迷魂香的催化下，己经有些神志不清，此时理智的堤坝更是被冲得摇摇欲坠。
赵商人笑得浑身肥肉乱颤：“钱掌柜，你这话可就说错了。厉二少爷那是在英吉利喝洋墨水喝多了，哪还分得清咱们这土生土长的茶叶？”
“我看啊，霆枫茶行的百年招牌，传到这一代，怕是要砸手里喽！”
“赵老板慎言，慎言！”
钱掌柜嘴上劝着，眼里的笑意却愈发浓了：
“厉二少爷豪气干云，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？不过是几件小玩意儿，二少爷哪里会放在心上？只是这霆枫茶行……”
“可惜啊，虎父犬子……”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“轰”的一声，厉景澄猛地拍案而起。
他的双眼赤红，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。
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，此刻被药物和羞辱催化成了孤注一掷的癫狂。
“说我不过如此？说我霆枫茶行要砸在我手里？”
他咧开嘴，笑声嘶哑而尖锐：“好！好得很！你们不就是觉得我厉景澄是个只会花钱的废物吗？”
“来！再斗一把！”
“我也不跟你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的了！就赌我整个霆枫茶行！连带我们家在武夷山的那几座茶山！所有的地契！全都押上！”
此言一出，满座哗然。
“厉二少！豪气！”
“我的天！整个霆枫茶行啊！”
“这才是厉家未来大掌柜的风范呐！”
一片“豪气”的捧杀声中，钱掌柜和赵商人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。
鱼，上钩了。
“厉二少，这……这可使不得啊！”钱掌柜假惺惺地摆着手，“这弄得太大了，万一……”
“没有万一！”厉景澄一把挥开他的手，“敢不敢？不敢就给小爷我滚出去！别在这儿碍眼！”
赵商人立刻接话，生怕他反悔：
“既然厉二少有如此雅兴，我们当然要奉陪到底！”
最后一杯茶被端了上来。
那是一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清茶，汤色浅黄，几乎没有什么香气。
厉景澄死死地盯着那杯茶，他调动起全身所有的感官，试图分辨出它的来历。
可他的大脑就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，鼻尖萦绕的依然是那股甜腻的檀香。
他什么也品不出来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雅间内安静得可怕，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怎么样啊，厉二少？”
钱掌柜幽幽地开口，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。
厉景澄的额头全是冷汗，他绝望地发现，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。
他只能胡乱地猜了一个名字。
“是……君山银针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他看到了钱掌柜和赵商人脸上同时绽放出毫不掩饰的、狰狞的笑容。
他输了。
“可惜，可惜啊。”
钱掌柜摇着头，脸上的假笑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胜利者的姿态：
“厉二少，这只是普通的明前龙井。看来，霆枫茶行，今日起要改姓了。”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厉景澄面如死灰，，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。
钱掌柜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。
他拍了拍手，身后立刻有人递上了一沓厚厚的文件。
甩在厉景澄面前的桌子上。
“厉二少，愿赌服输。”
“这是霆枫茶行以及贵府茶山的股权及地契转让协议，所有条款都清清楚楚，具备法律效力。您是按手印，还是签字？”
厉景澄呆呆地看着那份协议，白纸黑字，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神志不清的他，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，机械地伸手进口袋里。
摸到了他那支从英吉利带回来的，最心爱的羽毛笔。
他拔开笔帽，正要将笔尖落在那份决定家族命运的文书上。
这时，一股与雅间内甜腻熏香截然不同的香气，毫无预兆地从他敞开的西装口袋里爆发出来。
那是一股清冽而霸道的兰花香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冷意，瞬间冲散了迷魂香气。
厉景澄脑中一个激灵，瞬间清醒。
钱掌柜脸上的贪婪，赵商人眼中的恶毒，周围人看好戏的嘴脸……
而那个让他清醒过来的香气来源……
是他口袋里那个小小的、被他随手塞进来的香囊。
厉景澄强压下滔天的悔恨与恐惧，脸上挤出一个惯有的、玩世不恭的笑容，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。
“哎呀！”
他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一副虚弱的样子：
“不行了不行了，头疼得厉害。要不这样，钱掌柜，咱们改日再谈，改日再谈。”
一边说着，一边准备起身离开。
钱掌柜的脸色变了。
小眼睛里迸射出凶光。
“改日？”
钱掌柜冷笑一声，他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前一步，堵住了雅间的房门。
“厉二少，白纸黑字，人证物证俱在，你想赖账不成？”
“赖账？我厉景澄什么时候赖过账？”
厉景澄强作镇定：“只是我今天身体不适，签出来的字不好看，岂不是辱没了这份重要的文书？”
“当然要等我神清气爽的时候，再来履行赌约。”
“少他妈废话！”
赵商人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：
“今天你要是不把字签了，就别想走出这个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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