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老虎刚走，几场冷雨下来，天就一下子凉飕飕的了。街上的人都添了厚衣裳，秦凤英却仗着年轻底子好，依旧是单衣薄褂，风里来雨里去地忙活她的小摊。
这天，天阴沉得厉害，北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子，噼里啪啦地砸下来。秦凤英收摊收得急，还是被淋了个半湿。回到那小隔断房，她打了个哆嗦，胡乱擦了擦头发，就赶紧生火准备第二天的食材，压根没把这点风寒放在心上。
夜里，秦凤英就觉得不对劲了。先是嗓子眼儿发干发疼，像是有小刀子在刮，接着浑身发冷，盖了两床被子还哆嗦。额头烫得能煎鸡蛋，脑袋也昏昏沉沉的，跟灌了铅似的。
她知道，这是发烧了。
可第二天一早，她还是挣扎着想爬起来。小摊子一天不开张，就少一天的进项。她咬着牙，撑着发软的身体，刚走到门口，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。
顾长河正端着搪瓷缸子准备去水房，一眼就瞧见秦凤英脸色蜡黄，嘴唇干裂，走路都有些晃悠。
“你这是要去哪儿？”他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出……出摊啊。”秦凤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，一开口就咳了几声。
“你病成这样还去？”顾长河的声调高了些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，烫得他手心一惊，“回去躺着！不许去！”
他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劲儿，秦凤英被他这么一喝，加上头晕眼花，腿一软，差点没站稳。
顾长河眼疾手快，扶了她一把，半搀半架地把她弄回了床上。
“躺好！我去给你买药！”他丢下这句话，转身就出去了，脚步匆匆。
秦凤英烧得迷迷糊糊，只觉得天旋地转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。她想争辩几句，说自己没事，可一张嘴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
没过多久，顾长河回来了，手里提着一个小纸包，里面是几包黄褐色的药粉，还有几片白色的药片。
“医生说你这是风寒引起的高烧，先吃这个退烧药，再喝点感冒冲剂。”他把药放在桌上，又去倒了杯热水。
他把药片递到秦凤英嘴边，秦凤英烧得难受，皱着眉别过头。
顾长河有些笨拙地劝道：“良药苦口，吃了才能好。”
秦凤英哼唧了两声，还是张开了嘴。药片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化开，她差点吐出来。
顾长河又把水杯递到她唇边，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，才把那股苦味压下去。
“你先睡会儿，我去给你熬点粥。”顾长河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，轻声说道。
熬粥？秦凤英迷迷糊糊地想，这书呆子会熬粥吗？他那双手，不是拿笔就是摆弄那些她看不懂的零件，能分得清米和面就不错了。
顾长河还真就进了那简陋的小厨房。秦凤英这边能听到他那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，还有米袋子被拖动的声音，间或夹杂着他压低的、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嘀咕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一股淡淡的米香味飘了过来。
秦凤英烧得更厉害了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，意识也时清醒时模糊。朦胧中，她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湿毛巾给她擦脸，擦手心，动作有些生涩，却很轻柔。又有人小心地把她扶起来，喂她喝水。
那水带着一点点甜味，润过干裂的喉咙，让她舒服了不少。
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，可眼皮沉得像有千斤重。她只模糊地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清瘦身影，在灯下忙碌着，给她换额头上的毛巾，又掖了掖她的被角。
心里头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，软软的，暖暖的。
顾长河几乎一夜没合眼。他没照顾过病人，一切都是摸索着来。一会儿担心秦凤英烧得太高，一会儿又怕她冷，时不时就伸手探探她的额温，给她换毛巾。
首到天快亮的时候，秦凤英的额头才渐渐退了热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。顾长河看着她沉睡的脸，那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泼辣的眉眼，此刻却显得有些脆弱，他这才松了一口气，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。
秦凤英醒来的时候，天己经大亮了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屋里暖洋洋的。
她动了动身体，感觉轻松了不少，虽然还有些乏力，但头不晕了，嗓子也不那么疼了。
她偏过头，看到床边的小桌上，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，碗里是温热的白粥，旁边还有一包药，和一杯晾好的温水。
粥熬得有些稠，米粒开花，散发着清香。
桌上还压着一张纸条，是顾长河那熟悉的、清隽的字迹：“安心休息，今天别出摊了。药按时吃，粥在锅里温着。”
简简单单几句话，秦凤英却看得鼻子有些发酸。
这个书呆子，平日里闷声不响的，没想到心思这么细。
她慢慢坐起来，端过那碗粥，小口小口地喝着。白粥没什么味道，可她却觉得，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粥。
顾长河下班回来的时候，秦凤英己经能下床走动了，精神也好了不少。她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，还把顾长河换下来的、带着药味儿的毛巾洗干净晾了起来。
看见顾长河进门，她脸上有些不自然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。
“那个……谢谢你啊。”她低着头，声音比平时小了不少，带着几分扭捏。
顾长河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，看了她一眼，见她气色恢复了些，便淡淡地应道：“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，身体是本钱。”
他说完，就转身去倒水，秦凤英却眼尖地发现，他那总是白净的耳朵尖，悄悄地红了。
秦凤英心里头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，痒痒的，还有点甜。
这场病，来得突然，去得也快。但它像是一场及时的雨，不仅浇熄了秦凤英身体里的火，也彻底融化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薄冰。
秦凤英开始更加留意顾长河的喜好。他爱干净，她就把两人共用的过道打扫得一尘不染；他看书需要安静，她就尽量把做饭的动静弄得小一些。
有时候，她做辣酱剩下一些品相不那么好的辣椒，舍不得扔，就琢磨着给他做点什么不辣的菜。
顾长河也变得不那么“独”了。他会主动问秦凤英生意怎么样，需不需要帮忙算账。秦凤英认字遇到困难，他也会耐心地讲解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冷冰冰地纠正。
小屋里的气氛，一天比一天融洽。
秦凤英躺在床上，摸着自己还有些发烫的额头，心里却不像前几天那么慌了。她偷偷看了一眼隔壁顾长河那边透出的灯光，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。
这个闷葫芦，好像也没那么讨厌。
只是，王大妈那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，最近又开始在楼道里晃悠了。她看秦凤英和顾长河的眼神，也越来越意味深长。
秦凤英心里打了个突，这老虔婆，不会又憋着什么坏水吧？自己和顾长河这般“亲近”，会不会给她落下什么话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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