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凤英那场病，好得七七八八，人也精神了。她和顾长河之间，那点因为生病时他悉心照料而生出的温情，像发面团似的，在小屋里悄悄膨胀。
王大妈那双小眼睛，尖着呢。她隔三差五地在楼道里晃悠，不是借口送点蔫吧的青菜，就是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。秦凤英和顾长河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，她全看在眼里。
这天，秦凤英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辣椒，准备做新一批的辣酱。王大妈拎着个空篮子，慢悠悠地踱了过来。
“凤英丫头，忙着呢？”王大妈脸上堆着笑，那笑意却不怎么达到眼底。
“王大妈。”秦凤英停下手里的活，客气地打了声招呼。
王大妈凑近了些，压低了声音，神神秘秘地说：“小秦啊，大妈跟你说句贴心话。你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，长得又这么齐整，跟长河那孩子这么一个屋檐下住着，总不是个长久之计，外头人瞧见了，闲话不好听啊。”
秦凤英脸颊一热，手里的辣椒差点掉进盆里。这王大妈，又想干什么？
“大妈瞧着，长河那孩子，人虽然闷了点，可也是个正经人，有文化，将来肯定有出息。你们俩，我看……挺登对的。”王大妈的眼睛在秦凤英脸上骨碌碌地转，“要不，大妈给你们俩撮合撮合？这男大当婚，女大当嫁的，早点把事儿定下来，大妈也好放心不是？”
“王大妈！您……您胡说什么呢！”秦凤英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，连连摆手，“我……我们就是……就是合租的！您别瞎操心了！”
她心里又羞又气，这王大妈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！自己和顾长河，八字还没一撇呢，她倒先来点鸳鸯谱了！
王大妈见秦凤英这副模样，也不恼，嘿嘿笑了两声：“好好好，大妈不多嘴，你们年轻人的事，自己心里有数就行。”说完，拎着篮子，一扭一扭地走了。
秦凤英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乱糟糟的，洗辣椒的动作都慢了半拍。
王大妈这边碰了个软钉子，转头就去找了顾长河。
顾长河刚从厂里回来，正在自己那边看一份技术图纸。王大妈也不敲门，首接推开他那边的木门，探进半个身子。
“长河啊，在忙呢？”
顾长河抬起头，推了推眼镜，看见是王大妈，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：“王大妈，有事吗？”
“也没啥大事。”王大妈笑眯眯地走进来，在他那张小书桌旁边的凳子上自顾自坐下，“大妈就是瞧着你一个人也挺孤单的。凤英那丫头，你别看她咋咋呼呼的，其实是个好姑娘，手脚勤快，心眼儿也好，还会做一手好菜。这样的姑娘，打着灯笼都难找啊。”
她顿了顿，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长河：“长河啊，你年纪也不小了，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。这近水楼台先得月，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！”
顾长河放下手里的图纸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淡淡地说：“王大妈，我的事，就不劳您费心了。”
王大妈被他噎了一下，脸上有些挂不住，但还是不死心：“哎，大妈也是为你好。你们俩要是能成，这房子，大妈保证给你们留着，房租都好商量！”
顾长河拿起图纸，重新低下头，不再搭话。
王大妈自讨了个没趣，讪讪地站起身，嘟囔了一句“不识好人心”，便悻悻地走了。
顾长河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，才慢慢抬起头。他看着墙上秦凤英贴的那些歪歪扭扭的识字纸片，又想起她生病时那副虚弱的样子，还有她做的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……
王大妈的话，像一颗小石子，投进了他平静的心湖，漾起了一圈圈涟漪。他和秦凤英……他以前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。
王大妈的“好意”，虽然没首接成功，却像一阵风，把秦凤英和顾长河之间那点事儿，吹得整个筒子楼都知道了。
楼道里的李婶和隔壁院的张大爷，也加入了“助攻”的行列。
李婶是个热心肠，嗓门也大。每次在楼道里碰到秦凤英，都要拉着她说上几句：“凤英啊，你那辣酱可真香！长河那孩子有福气，天天能闻着这味儿！”
碰到顾长河，她又说：“长河啊，你可真是捡到宝了！凤英这姑娘，能干又漂亮，对你也上心，你可得好好待人家！”
张大爷则含蓄些，他爱下棋，有时候顾长河路过，他会招手让他看两眼棋局，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：“长河啊，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？年轻人嘛，该成家就得成家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，日子才过得踏实。”
秦凤英和顾长河每次听到这些，都窘得不行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可这些话听多了，心里头也难免泛起些异样的感觉。
这天傍晚，李婶乐呵呵地找到秦凤英，塞给她两张红色的硬纸片。
“凤英，这个给你！”
秦凤英接过来一看，是两张电影票，上面印着《庐山恋》三个大字。
“李婶，这是……”
“我们单位发的，我和你李叔都看过了，也没空再去看第二遍。放着也是浪费，你们年轻人，正好去看看，听说这电影可好看了，讲爱情的！”李婶冲她挤了挤眼睛，笑得别有深意，“跟长河一起去啊！”
秦凤英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电影票，手心都有些出汗。电影票像两块烧红的炭，烫得她心里小鹿乱撞。
跟顾长河一起去看电影？她想都不敢想。
可……这电影票，扔了也可惜。而且，她还真没正经去电影院看过几回电影。
她把电影票悄悄塞进口袋里，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。晚饭时，她偷偷瞟了顾长河好几眼，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
顾长河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，他吃饭的时候，比平时安静，偶尔会抬眼看看秦凤英，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，心里也有些琢磨。李婶那大嗓门，他也不是没听见。
吃过晚饭，秦凤英在自己那边磨蹭了半天，终于鼓足了勇气。她走到隔断墙边，清了清嗓子。
“顾……顾长河。”
顾长河正准备看书，听到她的声音，应了一声：“嗯？”
“那个……李婶给了我两张电影票，明晚七点的，《庐山恋》。”秦凤英的声音有些发紧，脸也热烘烘的，“你要是……要是有空的话……要不要……一起去看看？”
她一口气说完，紧张得屏住了呼吸，心怦怦首跳，生怕顾长河会拒绝，或者说出什么让她下不来台的话。
隔壁沉默了几秒钟。
就在秦凤英以为他不会答应，准备找个借口溜走的时候，顾长河的声音传了过来，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调子，却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：
“嗯，那就去看看吧。”
秦凤英愣了一下，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，她几乎要跳起来！
“那……那明天我等你！”她赶紧说道，生怕他反悔似的。
“好。”
得到肯定的答复，秦凤英像只偷到腥的小猫，捂着嘴跑回了自己的小床边，一头栽进被子里，脸埋在枕头里，偷偷地乐。
顾长河放下手中的书，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。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，喝了一口晾温的白开水。电影……他有多久没去看过电影了？
明天，会是什么样子呢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，只是心里，似乎也有一点点莫名的期待。
这第一次正儿八经的“约会”，会顺利吗？电影院里，又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儿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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