赖三那事儿过去没几天，筒子楼里就又有了新的谈资。邮递员扯着嗓子喊“顾长河的信”时，秦凤英正在摊子上忙活，心却跟着那声音提溜了起来。
顾长河的高考成绩，该下来了。
她伸长脖子往楼道口瞅，首到看见顾长河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一个牛皮纸信封，那颗心才算落回一半。她看见顾长河捏着信封的手指有些发紧，连拆信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半分。
秦凤英假装低头整理辣椒，耳朵却竖得老高，想从隔壁那点动静里听出些端倪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隔壁静悄悄的，没摔东西，也没欢呼。秦凤英心里头七上八下，比自个儿当年等招工通知还紧张。
首到傍晚收摊回来，她推开自己那边的门，就看见顾长河坐在小桌旁，桌上摊着那封信，还有一张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。他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澜，可秦凤英就是从他比平时略微放松的肩膀，和嘴角那一丝极淡的弧度里，看出了喜悦。
“顾长河，这……这是考上了？”秦凤英试探着问，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。
顾长河抬起头，看向她，平日里沉静的眼眸里，此刻也漾着几分光彩。“嗯，录取了。”他把那张印着大学校名的通知书往秦凤英面前推了推。
“哎呀！太好了！我就知道你肯定行！”秦凤英一把抢过通知书，翻来覆去地看，虽然上面好些字她认不全，但那鲜红的印章和“录取通知书”几个大字，她是认得真真切切的。她乐得首拍手，比自己发了笔小财还高兴，“这可是大喜事！得好好庆贺庆贺！”
顾长河看着她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，心里也暖烘烘的。这些日子，秦凤英的关心和支持，他都看在眼里。
“必须庆贺！”秦凤英把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，一撸袖子，“你等着，我这就去买菜！今儿晚上，我给你做顿好的！”
说着，她从自己那个小铁盒里摸出几张票子，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。顾长河想拦，秦凤英却己经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。
没过多久，秦凤英就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。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，几条鲜亮的鲫鱼，还有青翠的蔬菜，甚至还有一小瓶高粱酒。
小屋里很快就弥漫开浓郁的香气。秦凤英在狭小的“厨房”里忙得团团转，切菜剁肉，油盐酱醋，动作麻利又透着股喜庆。顾长河想帮忙，被她笑着推出了“厨房”：“你今儿是大功臣，就等着吃现成的！”
不多时，一桌丰盛的菜肴就摆上了那张小小的方桌。红烧肉油光锃亮，鲫鱼豆腐汤奶白鲜香，还有一盘清炒时蔬，一碟花生米。秦凤英给顾长河满满斟了一杯高粱酒，自己也倒了浅浅的小半杯。
“顾长河，恭喜你！金榜题名！”秦凤英举起杯子，脸蛋因为灶火的熏烤和心里的高兴，红扑扑的，像熟透的苹果。
顾长河也举起杯，和她轻轻碰了一下，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，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。
“谢谢你，凤英。”他看着她，认真地说。
“谢我啥呀，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！”秦凤英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，“快吃，快吃！”
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，又或许是秦凤英的热情感染了他，顾长河今晚的话比平时多了不少。几杯酒下肚，他那总是白净的脸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晕。
他谈起了自己对未来的设想，说起大学里想学的专业，是关于机械自动化的，他说国家现在正需要这方面的人才，他想学好本事，将来能为国家的建设出份力。他还说，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实验室，可以安安静静地搞研究。
秦凤英一手托着腮，静静地听着。顾长河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对未来的笃定和向往。她看着他说话时，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光芒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。她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男人，有文化，有本事，还有这样远大的志向。
可听着听着，秦凤英心里头，却也悄悄漫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滋味。顾长河的未来那么清晰，那么光明，像天上的星辰。而她呢？她的小吃摊，虽然现在生意不错，可又能做多久？她没什么文化，除了会做几样吃食，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本事。
她和顾长河，就像两条不同方向的河流，现在因为这小小的隔断房暂时交汇，将来呢？他会越走越高，越走越远，而她，可能永远都只能守着这点锅碗瓢盆。
秦凤英端起酒杯，默默地喝了一口，酒有点涩，心里也有点涩。
顾长河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，他放下筷子，看着她：“凤英，你怎么了？”
秦凤英勉强笑了笑：“没什么，就是替你高兴。”
“不止吧？”顾长河的目光很清澈，仿佛能看透她心底的想法，“你是不是觉得，我们……以后会不一样？”
被他说中了心事，秦凤英的脸颊更热了，她低下头，小声说：“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，我……我就是个摆摊的。”
顾长河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认真地看着她说：“凤英，摆摊没什么不好。你靠自己的双手挣钱，自食其力，比很多人都强。而且，你的手艺这么好，肯吃苦，用心经营，将来一定能开一家比现在大得多的小吃店，甚至是大饭店。”
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，像一股暖流，熨帖了秦凤英有些失落的心。
“真的吗？”秦凤英抬起头，眼睛里还有些不确定。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顾长河肯定地点头，“我吃过你做的饭菜，比很多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得都好吃。只要你坚持下去，不断琢磨，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好。”
秦凤英被他这么一鼓励，心里那点阴霾顿时散了不少。是啊，她有手艺，有力气，只要肯干，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。她咧开嘴笑了，那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明朗：“借你吉言！等我将来真开了大饭店，头一个请你当贵客！”
“好，我等着。”顾长河也笑了。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聊了很多。聊起刚合租时的那些误会和争吵，都忍不住笑出声。聊起各自小时候的趣事，聊起对未来的憧憬。秦凤英说，她最大的梦想，就是在城里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，不用再看房东脸色，不用再担心被人赶走。顾长河说，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，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。
灯光下，两颗心因为这坦诚的交流，靠得更近了。
夜渐渐深了，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。秦凤英收拾着碗筷，顾长河在一旁帮忙。小屋里的气氛温馨而宁静。
秦凤英洗完碗，擦了擦手，转过身，正对上顾长河看过来的目光。他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，里面似乎藏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。
她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。
顾长河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的明亮眼眸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。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心底涌起，他想伸出手，把这个鲜活、善良、努力的姑娘拥入怀中，告诉她，她很好，她值得拥有最好的未来。
他的手微微抬起，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手臂。
秦凤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，身体微微一僵，呼吸都屏住了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。
最终，顾长河还是慢慢地放下了手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悸动，声音略带沙哑地说：“不早了，早点休息吧。”
秦凤英如释重负，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失落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逃也似的钻回了自己那边。
躺在床上，秦凤英的心还在怦怦狂跳。刚才那一瞬间，她分明感觉到顾长河想要靠近她。如果他真的抱了她，她会推开他吗？她不知道。
隔壁，顾长河也久久无法平静。他懊恼自己的退缩，又庆幸自己的克制。他知道，秦凤英是个好姑娘，他不能唐突了她。只是，这份悄然滋长的心意，他该如何安放？又该在什么时候，才能鼓起勇气，真正向她表明呢？
而这份刚刚有些明朗的感情，又会不会因为他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，和两人之间日益明显的差距，而面临新的考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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