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顾长河金榜题名那晚，两人酒后吐露了些许心事，小屋里那层薄薄的木板墙，似乎也隔不断某些悄然蔓延的情愫。秦凤英嘴上不说，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，时不时就因为顾长河一个不经意的眼神，或是一句平淡的问候，而怦怦乱跳。
这天是周末，难得的晴好天气。秦凤英没出摊，在小屋里收拾东西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，心情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几分。她刚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碎花布头缝成两个新的锅垫，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。
不是王大妈那种急促的拍门声，也不是李婶的大嗓门，而是轻轻的、带着点犹豫的“笃笃”两声。
“谁呀？”秦凤英扬声问道，放下手里的针线活，起身去开门。
门一开，秦凤英愣了一下。
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姑娘，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，穿着一件时下流行的粉蓝色连衣裙，领口袖口都带着精致的荷叶边。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白色小皮鞋，头发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卷，脸上还化着淡妆，描了眉，涂了口红，整个人瞧着洋气又精神。
这姑娘手里还拎着一个用新手帕包着的小竹篮，正怯生生地往里探头。
“请问，顾长河同志是在这里住吗？”姑娘的声音细细柔柔的，带着点江南口音的糯。
秦凤英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他住这儿。你找他有事？”
那姑娘一听，眼睛亮了亮，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：“太好了！我是他表妹，白露。我从厂里听人说表哥住这儿，特地过来看看他。”
表妹？秦凤英上下打量了这白露几眼。顾长河可从没提过他有什么表妹。
“哦，那你进来吧。”秦凤英侧了侧身子，让她进来。
白露拎着小竹篮，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。她一进屋，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就飞快地在小屋里扫了一圈，当看到那道简陋的薄木板隔断，和秦凤英这边明显带着生活气息的锅碗瓢盆时，好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。
“表哥！表哥你在吗？”白露的声音拔高了些，朝着顾长河那边喊道。
顾长河正戴着眼镜看一份技术资料，听到声音，从隔断那边探出头来：“谁？”
当他看到白露时，也是一怔，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：“白露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表哥！”白露一见顾长河，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，几步就走到隔断边，仰着脸看他，语气里满是亲昵，“我听厂里王科长说你搬到这边住了，一首想来看看你。今天正好休息，就过来了。”
王科长，是顾长河他们车间的一个领导，也是白露的舅舅。
顾长河“嗯”了一声，放下手里的资料，从他那边绕了出来。
“这位是？”白露这才像是刚发现秦凤英似的，目光转向她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探究。
“这是秦凤英同志，跟我合租的。”顾长河简单介绍道，语气有些平淡。
“合租？”白露的尾音微微上扬，目光在秦凤英和这狭小的空间里又转了一圈，那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，让秦凤英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。
“你好，秦同志。”白露朝秦凤英点了点头，笑容依旧甜美，却总让人觉得隔着点什么。
秦凤英扯了扯嘴角，也回了句：“你好。”
“表哥，你这住的地方也太……太简陋了吧？”白露转回头，看着顾长河，语气里带着心疼，“就这么一个小单间，还隔成了两半，多不方便啊。”
顾长河淡淡道：“挺好的，安静。”
“表哥，我给你带了点我亲手做的桂花糕，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。”白露说着，献宝似的打开手里的竹篮，从里面端出一小碟用干净纱布盖着的桂花糕。那桂花糕做得小巧玲珑，黄澄澄的，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红色的枸杞，看着就精致。
她把碟子递到顾长河面前，眼神里满是期待：“你快尝尝，我特地多放了些糖桂花，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。”
顾长河看着那碟桂花糕，又看看白露那张写满热情的脸，有些无奈地接了过来：“费心了。”
秦凤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，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，酸甜苦辣咸，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。尤其是听到那句“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口味”，更是觉得刺耳。
这白露，一口一个“表哥”，举止亲昵自然，还知道顾长河小时候的喜好，显然关系不一般。再看看人家那身打扮，那说话的派头，活脱脱一个城里的大小姐。秦凤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家常布衫，心里头那点刚刚因为顾长河考上大学而生出的与有荣焉的喜悦，此刻竟被冲淡了不少。
白露见顾长河接了桂花糕，便自顾自地在顾长河那边唯一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了下来，开始嘘寒问暖：“表哥，你最近工作累不累啊？我看你都瘦了。要多注意身体，别老是熬夜看书。”
她又说起厂里的一些人和事，哪个领导又表扬了顾长河，哪个女同事又在打听他，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天天见面。
顾长河只是偶尔应一声，多数时候都是白露在说。
秦凤英站在自己这边，看着他们“表兄妹情深”的模样，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似的，不是滋味。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，杵在这儿碍眼。
不行！这可是她的地盘！
秦凤英深吸一口气，清了清嗓子，故意提高了声音，对着顾长河那边喊道：“顾长河！咱们晚上吃什么呀？是吃我新琢磨出来的臊子面，还是炖锅白菜豆腐？”
她这话一出，白露那滔滔不绝的话音戛然而止。
白露有些诧异地看向秦凤英，又看看顾长河，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顾长河也看向秦凤英，见她梗着脖子，一副“这里我说了算”的模样，平日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，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。
他转头对白露说：“白露，我晚上还有点事，就不留你吃饭了。”
白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但很快又恢复如常：“没关系表哥，我就是来看看你。你能尝尝我做的桂花糕，我就很高兴了。”她站起身，理了理连衣裙的褶皱，“那我先回去了，改天再来看你。”
“我送送你。”顾长河说着，便往门口走。
白露经过秦凤英身边时，特意停顿了一下，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，然后才跟着顾长河走了出去。
秦凤英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头那股无名火“噌噌”往上冒。什么表妹！我看是“情妹”还差不多！
顾长河送完白露回来，一进门就看见秦凤英抱着胳膊，靠在木板墙上，腮帮子鼓鼓的，活像一只生闷气的小河豚。
“怎么了？”顾长河明知故问。
秦凤英斜睨了他一眼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，阴阳怪气地说：“没什么呀！就是觉得，你这表妹可真漂亮，打扮得跟电影明星似的，对你也真好啊，还亲手给你做点心，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的。不像我，就会做点粗茶淡饭。”
那酸溜溜的语气，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醋味儿。
顾长河看着她这副吃醋的可爱模样，心里头竟有些乐。他走到小桌边，拿起一块白露送来的桂花糕，放到嘴里尝了尝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：“嗯，是啊，人长得确实不错，手也挺巧的，这桂花糕做得也还行。”
秦凤英一听这话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！
好你个顾长河！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开窍的木头，没想到啊没想到，你还挺会欣赏美女的嘛！
她猛地转过身，背对着顾长河，气呼呼地说：“行！既然你表妹那么好，那你以后就吃她做的桂花糕吧！我的臊子面、白菜豆腐，不稀罕给你吃了！”
说完，她就钻回自己那边，重重地拉上了那块充当门帘的旧布，发出“唰啦”一声响，表示自己的不满。
顾长河看着那晃动的布帘，听着隔壁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，脸上的笑意再也忍不住，扩散开来。
这小辣椒，吃起醋来，还真是有意思。
只是，这醋坛子打翻了，可不好收拾。他该怎么跟她解释，那个白露，其实并不是他什么正经表妹，不过是厂里领导的侄女，对他有点意思罢了。
而且，他刚才那句“桂花糕做得也还行”，后面其实还想说“不过还是没你做的红烧肉好吃”，结果话没说完，这丫头就气跑了。
顾长河摸了摸鼻子，看着桌上那碟精致的桂花糕，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。
隔壁，秦凤英气鼓鼓地坐在小马扎上，越想越憋屈。什么表哥表妹的，我看就是那女的剃头挑子一头热！可顾长河那态度，也不像是完全没意思啊！还夸人家漂亮手巧！
她越想越气，抓起旁边一个还没缝好的锅垫，狠狠地戳了几针。
这醋意，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了。顾长河这个平日里不善言辞的书呆子，这次又该如何化解这场“表妹风波”呢？而秦凤英这股突如其来的醋劲儿，又会不会让她看清自己对顾长河那份日益深厚的心意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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