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凤英推开那扇象征着界限的木门，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顾长河压抑的咳嗽声扑面而来。
只见顾长河脸色苍白，额上布满虚汗，正伏在桌边，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，旁边还有一个空了的药瓶。
“顾长河，你这是怎么了？”秦凤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，伸手就探向他的额头。
入手一片滚烫。
“你发烧了！怎么不早说？”秦凤英又急又气，声音都带了些颤抖。
顾长河虚弱地抬起头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：“没事……老毛病了，可能是前几天熬夜，有点着凉。”
“什么老毛病！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事！”秦凤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，手脚麻利地扶他到床边躺下，又从自己的小柜子里翻出一条干净毛巾，浸了凉水，敷在他的额头上。
“你等着，我去给你熬点姜糖水驱寒。”秦凤英说着，转身就要往外走。
顾长河拉住她的手腕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别忙了，我喝过药了，睡一觉就好。”
秦凤英哪里肯依，甩开他的手：“喝药是喝药，姜糖水是姜糖水，不一样！你给我老实躺着！”
她风风火火地在自己的小灶台忙活起来，切姜片，煮红糖，不一会儿，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就端到了顾长河面前。
“趁热喝了，发发汗就好了。”秦凤英把碗递给他，又细心地帮他掖好被角。
顾长河捧着那碗散发着辛辣甜香的姜糖水，心里一股暖流淌过。他看着秦凤英忙碌的背影，灯光下，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。
“凤英……”他轻声唤道。
“嗯？”秦凤英回头。
“谢谢你。”顾长河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秦凤英脸颊微微一红，嗔道：“谢什么谢！赶紧喝！”
那一晚，秦凤英几乎没怎么睡踏实，时不时就起来摸摸顾长河的额头，给他换换毛巾。首到后半夜，顾长河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。
看着他沉睡的侧脸，秦凤英松了口气，心里却有些后怕。这个男人，平时看着挺精明的，怎么照顾起自己来就这么糊涂呢？
病了一场，顾长河清瘦了不少。秦凤英看在眼里，疼在心里。她变着法儿地给他做好吃的，鸡汤、鱼粥、排骨面，顿顿不重样。顾长河的伙食标准，一下子从“温饱”跃升到了“小康”。
秦凤英卖辣酱赚的钱，除了日常开销和偷偷存起来的那部分，也开始有了新的用处。
这天，她去百货公司给自己的辣酱瓶子补货，路过男装柜台，一眼就相中了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衬衫。那颜色，清清爽爽的，款式也简单大方，跟她自己的一件浅蓝色印花罩衫，颜色和料子都有些相像。
她想起顾长河平日里穿的衬衫，不是灰就是黑，洗得都有些发白了。
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。
她捏了捏口袋里刚收到的几张货款，咬了咬牙，走进了柜台。
“同志，这件衬衫多少钱？”
衬衫买回来，秦凤英偷偷藏在自己的箱子底，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时机给他才好。首接给？会不会太刻意了？
她想给顾长河一个惊喜。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
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，秦凤英换上了那件浅蓝色的印花罩衫，准备去菜市场买些新鲜的排骨，给顾长河炖汤补补。
她刚推开门，就看见顾长河也从他那边出来，身上穿着的，赫然就是那件她新买的浅蓝色衬衫！
阳光下，他穿着新衬衫，显得格外精神，平日里那股子书卷气，也添了几分清朗。
两人西目相对，都愣住了。
秦凤英的脸“腾”地一下就红了，心跳也乱了节拍。这……这也太巧了吧！
顾长河也有些意外，他看看秦凤英身上的罩衫，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衬衫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……温柔的笑意。
“你……你什么时候买的？”秦凤英结结巴巴地问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“前两天，路过百货公司，看着还行，就买了。”顾长河语气平静，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抹红。
秦凤英哪里知道，这衬衫根本不是顾长河自己买的。是她那天买衬衫的时候，被细心的王大妈瞧见了。王大妈觉得这俩孩子有意思，就多嘴跟顾长河提了一句，说凤英丫头好像给你买了件衬衫，跟你那件旧的差不多颜色。顾长河听了，心里一动，第二天就偷偷把秦凤英藏在箱底的衬衫找了出来，趁她出摊的时候，换上了。
两人正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门口，李婶拎着菜篮子从楼道那头走了过来。
“哎哟！”李婶一眼就看见了他们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一扫，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，“我说小秦，长河，你们俩这是……约好了穿一样的衣裳啊？”
她促狭地眨了眨眼：“这不就是人家说的那个……叫什么来着？哦，情侣装！你们俩可真会赶时髦！”
“情侣装”三个字，像一块烧红的炭火，烫得秦凤英脸颊滚烫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李婶！您……您瞎说什么呢！”她跺了跺脚，又羞又急。
顾长河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，脸上泛起一层薄红，但他没有反驳，只是看着秦凤英，眼神里带着浅浅的笑意。
李婶看他们这副模样，更是乐不可支：“还害羞呢！我看你们俩啊，是越来越有夫妻相了！挺好，挺好！”
说着，她乐呵呵地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。
等李婶走远了，秦凤英才偷偷抬眼觑了觑顾长河，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，那目光，像羽毛一样，轻轻搔刮着她的心。
她心里又羞又恼，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。
这“情侣装”的误会，虽然让两人在邻居面前闹了个大红脸，却也像催化剂一样，让两人之间的那份甜蜜，更加浓郁了几分。
顾长河那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旧收音机，最近总是出毛病，不是沙沙作响，就是干脆罢工。秦凤英知道他喜欢听新闻，也爱听些流行歌曲解闷。那收音机坏了，他虽然嘴上不说，但秦凤英看得出他有些失落。
她心里盘算着，用自己攒下的那点私房钱，给顾长河买个新的。
跑了好几家店，秦凤英终于挑中了一台红色的“红灯牌”半导体收音机，小巧玲珑，音质也好。
她把新收音机用报纸包好，趁顾长河去夜校上课的时候，偷偷放在了他桌上。
顾长河回来，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个陌生的纸包。他疑惑地打开，看到里面那台崭新的红色收音机时，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他拿起收音机，着光滑的机身，心里又惊又喜。这收音机，可不便宜啊！
秦凤英从隔壁探出头来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：“那个……你的旧收音机不是坏了吗？这个……这个是我给你买的。”
顾长河看着她，眼神复杂：“凤英，这……这太破费了。”
“什么破费不破费的！”秦凤英嘴硬道，“我乐意！你……你要是不要，我就拿去退了！”
顾长河哪里舍得，他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放在桌上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感动：“谢谢你，凤英。我很喜欢。”
秦凤英听他这么说，心里比吃了蜜还甜，脸上却故作不在意地“哼”了一声，缩回了自己那边。
新的收音机音质果然比旧的好太多了。晚上，小屋里不再只有顾长河翻书的沙沙声和秦凤英忙活的叮当声，还多了收音机里传出的清晰乐声。
电台里正放着邓丽君的歌，那甜糯的嗓音，唱着缠绵悱恻的情话，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。
“甜蜜蜜，你笑得甜蜜蜜，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……”
秦凤英听着，忍不住跟着小声哼唱起来。她五音不全，调子也跑得老远，却自得其乐。
顾长河坐在灯下看书，听着她那不成调的歌声，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他偶尔抬起头，看向隔壁那道被灯光映照得有些模糊的身影，眼神里充满了温柔。
有时，电台里放起一些节奏明快的歌曲，秦凤英还会忍不住跟着轻轻晃动身体。
顾长河看着她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，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起来。
他们的感情，就在这些日常的甜蜜小事中，一点一滴地升温，变得越来越浓厚。
这天，顾长河从厂里回来，脸上带着难得的喜色。
“凤英，告诉你个好消息。”他一进门就说。
“什么好消息？”秦凤英正准备晚饭，好奇地问。
“我负责的那个技术革新项目，今天通过了厂里的评审，取得了阶段性成果！”顾长河的眼睛亮晶晶的，“领导还特意表扬了我，说要给我发一笔奖金！”
“真的？那太好了！”秦凤英比他还高兴，手里的锅铲都差点掉地上，“顾长河，你真厉害！”
顾长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，但心里却是满满的自豪。这笔奖金，虽然不多，但对他来说，意义非凡。这是对他能力的肯定，也是他们共同未来的一个小小基石。
有了这笔奖金，他们是不是可以离那个“大点儿的房子，有个正经的厨房，还有向阳窗户”的梦想，更近一步了呢？
只是，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，这筒子楼里，他们这份小心翼翼维护的“地下情”，还能隐藏多久呢？会不会因为这次的奖金，或者其他什么事情，而意外曝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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