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阳国师府的角门被夜露打湿时，秦明正握着太学送来的《乐经》校本，朱砂笔悬在"关关雎鸠"西字上方。忽有影卫悄无声息掀帘入内，玄色劲装袖口沾着新割的艾草："大人，夫人发作了。"
竹笔"嗒"地落在案上。秦明起身时撞落了砚台，墨汁溅在袖间的稻穗纹上，却浑然未觉。穿过种满茱萸的庭院，听见产房外夏蝉低低的安抚声，他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。"情况如何？"
"稳婆说胎位很正。"夏蝉递过温热的盐袋，银镯在灯笼光下泛着柔光，"阿禾夫人特意交代，让您别慌。"她望着他紧攥的拳，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山洞里，他为她包扎伤口时也是这般用力。
更漏敲过三下，产房内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。那哭声响亮如雏凤清啼，惊飞了檐角夜栖的白鹭。秦明踉跄着上前，正见稳婆抱着襁褓走出，红布中露出粉雕玉琢的小脸。"恭喜大人，是位千金。"
阿禾靠在锦枕上，鬓发被汗水濡湿，却笑得眉眼弯弯。她指着女儿额间的淡红胎记，声音带着产后的虚弱："你瞧，像不像我们盐坊晒出的第一捧精盐？"
秦明小心翼翼接过孩子，襁褓里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——是他特意让夏蝉备下的安神药草。婴儿忽然睁开眼，乌溜溜的眸子映出他腰间的斩乱刀穗，竟咯咯笑了起来。
"该起个名字了。"夏蝉在一旁轻声道，玉蝉坠子随着动作轻晃。
秦明望着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，院中蒹葭草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。他想起多年前在睢水之畔，曾与夏蝉共读《诗经》，那时她指着"蒹葭苍苍"一句，说这草最是坚韧，能在盐碱地生长。"就叫蒹葭吧。"他指尖拂过女儿柔软的胎发，"秦蒹葭。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..."
"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"夏蝉接下半句，目光与他相撞时，眼底有微光闪动。阿禾在榻上轻笑："好名字。既应了时节，又合了我们与盐的缘分。"她伸手握住秦明的手，"你看她多像你，连握拳头都带着股执拗。"
三日后的"洗三"礼上，子婴亲自送来嵌着盐晶的长命锁。太学的学子们则捧着各自的贺礼：百工堂弟子雕了稻穗纹的拨浪鼓，方术院弟子制了能测体温的玉蝉形银钗，经史阁弟子抄录了整部《诗经》，用新稻杆装订成册。
李狗剩背着个大竹筐闯入，筐里竟是他新制的"摇盐床"缩小版："给小郡主玩！摇一摇就有'雪花'落下来。"说着抓起一把精盐演示，白花花的盐粒落在红毡上，引得蒹葭咯咯首笑。
夏蝉站在廊下，看着秦明笨拙地给女儿喂温盐水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阿禾的情景。那时她还是个冷漠的影卫，见阿禾挺着孕肚给士兵分盐，袖口磨出了毛边。如今阿禾鬓边添了细纹，怀里却抱着大秦的新生。
"在想什么？"秦明走到她身边，怀里的蒹葭己沉沉睡去，小手里还攥着夏蝉送的蝉纹银哨。
"在想，"夏蝉望着庭院里的蒹葭草，露珠在朝阳下闪烁如盐晶，"当年阿禾夫人说人心如盐，遇暖则化。如今蒹葭郡主 born，倒是应了这盐与露的缘分。"
秦明低头，看见她腕间的银镯与自己的佩玉相碰，发出清响。远处太学传来朗朗书声，夹杂着百工堂的器械敲打声，与婴儿的呓语交织在一起，汇成一曲盛世的晨歌。
他轻轻揽过夏蝉的肩，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空。蒹葭草在晨风中摇曳，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，如同咸阳西市永不熄灭的盐花灯。而这个以诗为名的女婴，终将在盐与稻的芬芳中长大，见证一个王朝如何以智慧为基，以仁心为梁，构筑起万代基业。
此刻，国师府的角门再次被推开，阿禾的侍女捧着新晒的精盐走来，准备给蒹葭擦拭胎发。盐粒在晨光中闪烁，宛如撒落人间的星辰，照亮了这个新生的生命，也照亮了大秦的锦绣前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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