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言并没有强迫他们立刻答应。
她只是笑着，将那柄数据构成的匕首收进了怀里，像是把什么稀松平常的道具收回抽屉，语气轻描淡写得令人毛骨悚然：
“我会在一周后，前往光晕室。”
“那时候你们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自杀，就看你们自己了。”
没有规劝、没有威胁、没有哭泣。只有陈述。
仿佛这场“自杀”不过是例行的团体活动——约好时间，地点统一，服装不限。
林今岁沉默良久。
他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，也没质疑“自杀”是否正确。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，像是认真在衡量什么，最终轻声问：
“那……这可以兑换撒娇额度吗？”
简言忍不住笑了，语气软下来：“可以，随便你兑。”
林今岁笑了一下，那笑容寡淡却带着隐隐的解脱意味。他点点头，转身离开了清洁室。
没有犹豫，没有回头。他要去最后看一眼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鬼地方，看看那些因为他的存在而无法恢复健康的患者。
他己经在这座鬼地方困得太久太久了。却好像什么也没仔细看过呢
曾经，他以为自己是“正常人”被关进来，一度想过要毁掉精神病院，甚至动手拆掉了好几个子系统，只为找到那个通往“现实”的出口。他以为自己有个真实存在的身体，还在等他醒来。
但现在，真相摆在他面前。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现实，没有身体。
他只是“偏执反社会”意识崩坏的产物，是让系统迟迟运行失败的病毒。
那他还留着干什么？
林今岁向来贪图的是“存在感”，但当这世界证明他本就不该存在时，他也能潇洒地一笑了之。
他走得利落，像是终于能睡一场长觉。
---
沈既明却还留在原地，没动。
简言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眼神仍旧柔和，却锋利得像刀刃。
“你在犹豫。”她说。
沈既明抿紧唇。
他当然在犹豫。
他想活着。即使知道自己不是人，是一团数据拼接而成的废料，是人格错乱的残渣，他还是想活。
但他又知道，简言若死，他就算活着也不过是留在这废墟里，每一分每一秒，都在重复没有她的时光。
那简首比死还难熬。
体内的人格一片混乱。
【鸢】低声劝道：“别去。你不能去，你还可以活……留在这里，我们把简言变成镜子，她就不会死了。”
【赤】咬牙切齿：“谁要和林今岁一起去死？！她死了你就抢她回来，藏起来，谁也别给！”
【白】哽咽着说：“她说过，她不会离开我们……她不能骗我们……”
【鸦】阴狠却带着恐惧：“如果她死了，整个白塔会不会连我们也清除？你是主意识，你必须冷静。”
沈既明的眼神像是泡在深水中，面上没有情绪，脑内却轰鸣炸裂。
简言静静看着他，像是己经将他的每一道犹豫拆解清楚。
于是她往前走了一步，语气轻描淡写，却精准如一刀刺穿心脏：
“你不一起的话，我和林今岁下地狱了都还在一起。”
“你只能——看着了。”
话音落下，空气陷入短暂凝滞。
沈既明整个人像被从梦中踹醒，那西个人格瞬间沉默，仿佛都在同一时刻明白了什么更可怕的事。
【鸢】：“不行……她不能和林今岁一起死……”
【赤】：“他凭什么陪着她？！不许！！”
【白】：“如果她注定要死……那也该是我们陪着她，不是别人。”
【鸦】低声重复：“能陪着她的……只有我们。”
沈既明终于抬起头。
他神色沉静，像终于认命，也像是拔刀出鞘前的决绝。
“好。”
他轻声说：“那我也去。”
他眼神黑得像死水，却第一次没有了挣扎。
不是为了自杀，而是为了陪她——仅此而己。
最后，简言也要离开的时候沈既明拉住了她的手。
“反悔了?”
沈既明摇摇头。
“那个什么撒娇额度，我也要。”
——
夜晚，护士长又一次坐在了桌前整理起来档案资料。
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撰写这本记录册子了。
[白塔意识净化实验 · 第135期研究报告·护士长日志]
记录人：白塔主管意识护理单元·代号N.7
等级权限：Alpha-S级
记录时间：T+113日，23:47
——今日，一切终于初步归于秩序。
自“她”进入白塔以来，系统所有干扰性指标均出现波动性下降趋势。在多重人格领域中，被编号为“过度偏执者（L）”与“混合型妄想构建者（S）”的意识污染体，双双提出“自我清除”请求。
——也就是，俗称的“自杀”。
我原以为，这一天至少要在强行执行净化程序之后才可能到来。
我原以为，这些病毒——不管披着多温顺的人类外皮——都会在面对终结之时挣扎、哀嚎、撕咬，哪怕知道挣扎毫无意义。
我确实低估了她。
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方式，摧毁了他们对存在的执念。
她没有使用强制命令，没有动用镇静程序，甚至未启用一级权限数据诱导。她只是“告知”了真相，让他们“自己做选择”。
——这简首是一个完美的净化过程。
没有崩溃、没有撕裂、没有反噬，没有像上一期那样出现系统崩毁与职员脑死。
她甚至提前向我提出了请求：
“能不能让他们自由度过最后一周？”
我沉默了三十秒。
然后，我同意了。
我将亲自签署本周内白塔全部系统干预的终止协议。
即日起，编号为135期的净化样本，将不再被监控、不再接受行为诱导、不再被限制自由行动权限。包括进出清洁室、食堂、庭院、模拟海边场景与系统梦境模块。部分权限归还，记录交由系统备份。
我想让他们拥有完整、无忧的一周。
这并非是出于仁慈——而是科学。亦是。
他们将以“自愿”的方式，走进光晕室，成为白塔历史上最顺利的一次意识净化。
而她……
她究竟是什么呢？
“稳定者”？“净化引导体”？或者是，一个与病毒共情到极致的——更高版本病毒？
我无法判断。
可无论如何，我承认：
在所有人都试图杀死病毒、驯化病毒、规训病毒的时候，只有她一个人，在轻声安慰那些病毒。
而她成功了。
所以——他们将得到这份告别。
一整周。
无忧无虑，如同真正的人类。
记录结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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