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6章 泪落思疑
暮色把暖阁的窗棂染成浅灰,炭盆里的火星渐渐弱下去,草药的清苦混着残留的腊梅香,在空气里缠得人发闷。张煖坐在软榻上,手里攥着那截包腊梅枝剩下的棉纸,指尖把纸边捏得发皱,像她此刻揪在一起的心。
内侍己经走了半个时辰,按理说该到兵部了,可她总忍不住想,那包裹会不会半路上丢了?会不会被哪个粗心的兵卒随手扔在角落?就算送到前线,朱祁钰会不会连拆都不拆?毕竟他是皇上,身边从不缺贴心人——她忽然想起琪亚娜,想起那个从后宫一步步走到贵妃之位的女子。
去年宫里人人都传,琪亚娜是被她姐姐阿依娜引进宫的,第一次在后花园与朱祁钰相遇时,陛下便一眼看中了她的美貌。后来阿依娜离宫,琪亚娜却越发受宠,如今更是为朱祁钰诞下了公主,取名朱韶华,听说快满一岁了,粉雕玉琢的,陛下连奏折间隙都会念叨几句“韶华今日有没有学翻身”。
“连孩子都有了啊……”张煖低声呢喃,眼眶猛地一热。她想起去年宫宴上,琪亚娜穿着织金胡服,抱着朱韶华向孙太后请安,朱祁钰就站在一旁,眼神里的温柔,是她从未见过的。而自己呢?空顶着个“皇后”的虚名,连朱祁钰的面都难常见,更别说像琪亚娜那样,能陪在他身边,能为他生儿育女。
她起身走到镜前,看着镜里的自己。素色的宫装洗得有些发白,头上只插着孙太后送的银质梅花簪,脸上没施粉黛,眼角还沾着分拣草药时蹭的灰。这样普通的模样,怎么能跟琪亚娜比?琪亚娜会跳胡旋舞,会说汉话与胡语,连哄孩子都有独到的法子,而她只会蹲在药田里拔草,只会守着一院的药材,连跟朱祁钰说句话,都要在心里演练好几遍。
“或许,他早把我这‘皇后’忘了。”张煖抬手摘下梅花簪,放在镜台上。簪子上的梅花在昏光里泛着冷光,像在嘲笑她的名不副实。她想起方才分拣草药时,宫女们低声议论的话——“听说贵妃娘娘又给前线寄了襁褓,是给公主做的小衣裳,陛下收到时特意让内侍读了三遍信”“可不是嘛,娘娘现在虽在后宫,可陛下凡事都跟她商量,连给公主取名‘韶华’,都是陛下跟娘娘一起定的”。
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,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。她走到案前,打开抽屉,拿出那枚羊脂玉佩。玉佩还是那样凉,可此刻握在手里,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暖意。她想起朱祁钰说“带着它能平安”,可现在,他的平安有琪亚娜牵挂,有朱韶华牵挂,她这个“皇后”,不过是个多余的人。
“姐姐,我是不是很傻?”张煖把脸埋在臂弯里,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。眼泪落在衣袖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混着草药的苦味。她想起姐姐张楠,想起那个真正的皇后——姐姐当年不仅有仁宗的宠爱,更有实实在在的权力,后宫诸事皆由她打理,前朝大臣也敬她三分。可她呢?空有皇后之名,连药苑的药材调配,都要先问过孙太后的意思,这跟宫里的普通宫人,又有什么区别?
她抬头时,目光忽然扫过房梁——悬梁上还挂着半根绳子,是前几日收拾阁楼时剩下的,此刻在昏光里晃悠悠的,像个无声的引诱。张煖的心猛地一跳,鬼使神差地站起身,脚步轻飘飘地挪到房梁下,伸手碰了碰那根绳子。粗糙的麻绳蹭过指尖,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:不如死了吧?这虚名皇后,留着也没用。
可下一秒,姐姐张楠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。她想起自己发过的誓,要超越姐姐,要做个像姐姐那样真正有用的皇后。姐姐当年从太子妃做到皇后,一步步稳扎稳打,靠的不是虚名,是实实在在的能力。可她呢?遇到一点挫折就想放弃,连守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,又怎么谈超越?
“可我什么都没有啊……”张煖扶着房梁,眼泪又掉了下来。她看着暖阁里的一切——案上没寄走的腊梅陶罐,抽屉里的玉佩,书架上姐姐留下的《仁宗实录》,忽然觉得胸口发闷。姐姐是真皇后,有权有宠,而她只有一个空名头,连朱祁钰的一句牵挂都得不到。这样的“皇后”,留着有什么意义?
窗外的风声又起,吹得窗纸沙沙响,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。张煖走到案前,看着那本没写完的信笺,“陛下亲启”西个字在昏光里格外刺眼。她忽然觉得好笑,自己居然还想着让朱祁钰想起她,可他心里装着琪亚娜,装着朱韶华,哪里还有她的位置?她这个“皇后”,不过是后宫里一个尴尬的摆设。
她拿起信笺,想把它扔进炭盆里,可指尖刚碰到火星,又猛地缩了回来。这是她唯一能跟朱祁钰“说话”的方式,就算他看不到,就算他不记得,她也舍不得。她把信笺折好,放进锦盒最底层,跟那枚银质梅花簪放在一起,像是在藏起自己最后一点念想。
“罢了,不想了。”张煖擦干眼泪,走到药篓旁,继续分拣草药。指尖碰到晒干的菊花,忽然想起自己酿的那坛菊花酒——她原本想着,等朱祁钰回来,就亲手给他倒一杯,告诉他这是按姐姐的方子酿的,可现在看来,他或许早就喝了琪亚娜亲手做的胡式奶酒,哪里还稀罕她这清淡的菊花酒。
夜色渐深,暖阁里的炭盆彻底凉了。张煖把最后一把草药装进布袋,走到窗边。院门外的腊梅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,花苞好像又大了些。她想起昨夜梦里,朱祁钰笑着问她“腊梅开了吗”,心里忽然又软了下来。
“就算只是虚名,我也得撑下去啊……”张煖对着腊梅树轻声说,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。她想起自己的誓言,想起姐姐的模样——姐姐当年也不是一开始就有权有势,也是一步步熬过来的。她不能就这么放弃,就算只有虚名,就算什么都没有,她也要守住这“皇后”的身份,至少要试着做些什么,不能让姐姐的期望落空。
她转身回到暖阁,点亮油灯。灯光昏黄,照在案上的陶罐和酒坛上——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寄走的腊梅和菊花酒。她走过去,轻轻抚摸着陶罐,悬梁上的绳子还在晃,可她心里的念头,却渐渐坚定了些。
“再等等吧,或许……或许我也能做些有用的事。”张煖轻声说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。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不知道这“皇后”的虚名能不能变成实利,可她不想再想着“死”了——她要活着,要等着看腊梅全开,等着看自己能不能像姐姐那样,成为一个真正配得上“皇后”二字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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