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忙碌与煎熬中滑向月底。
女学生们,如同绷紧的弓弦,
进入了最吃劲的时刻。
李甘棠组的“猪骨萝卜汤”策略稳住了基本盘,但也只是勉强维持收支平衡。
预留的十两周转银,像漏水的桶,
眼瞅着见底了。
更大的危机来自货源。
“甘棠姐,农庄那边……猪肉价涨了。”
负责采买的姑娘阿桃,哭丧着脸跑回来,
“陈总监说,农庄新一栏猪还没出,
虽然看在是同袍的份上打了折,
可京城几家大酒楼都盯着要,咱们这点量……拿不到之前的价了。
还有豆粕也涨了,猪骨……农庄那边说,
酒楼高价收去熬高汤了,
给咱们的份量少了,价还贵。”
李甘棠的心猛地一沉。
虽然知道这猪肉好吃,早晚会被疯抢。
可……
肉价涨,成本飙升,她们卖肉串的利润本就不高,
再涨价,码头苦力们更买不起了。
猪骨汤的料少了,成本也高了。
“账上还有多少?”李甘棠问秀儿。
“算上今天卖汤饼的钱,刚够付明天一早的肉钱和菜钱,还有老刘头的饼钱……炭钱都不够了。”
秀儿声音发涩。
炉火映着紧锁的眉头。
旁边老刘头叼着烟袋,叹口气:
“丫头,这码头上的买卖,就这样。
风一阵雨一阵。
要不……歇两天看看?”
“不能歇。”李甘棠猛地抬头,眼神很倔,
“歇了,摊租照付,老主顾就跑了。”
她看着那锅咕嘟冒泡的浓汤,突然问:
“阿桃,码头菜市收摊时,最贱的菜是啥?”
“就……萝卜缨子,烂菜帮子,还有那些卖不掉的鱼杂……”
“鱼杂?多吗?啥价?”
“多,腥得很,没人要,给点钱就成,或者拿东西换。”
李甘棠眼睛一亮:“走,阿桃,跟我去菜市。”
傍晚收摊前,李招娣和阿桃用几个卖剩下的杂粮饼,
从鱼贩子那里换回了一大桶刚刮下来的鱼鳃、鱼肠、鱼泡,
还有一堆萝卜缨子和蔫了的青菜叶。
腥气冲天。
“甘棠姐,这……这能行吗?”阿桃捂着鼻子。
“试试 ”
李甘棠挽起袖子,指挥阿桃把鱼杂反复用盐和醋搓洗,去掉粘液和腥味。
萝卜缨子和菜叶也仔细挑拣洗干净。
她把换来的猪骨(量少价贵)砸开,
丢进大锅熬汤底,
然后一股脑把处理过的鱼杂、菜叶子倒进去猛火炖煮。
又狠狠加了一大把姜片。
浓烈的、混合着腥膻和辛辣的怪异气味在摊位上弥漫开来,
引得路过的苦力首皱眉。
“你这煮的啥?味儿这么冲?”
“鱼杂菜汤。”
李甘棠豁出去了,大声吆喝,
“大骨汤底,鱼杂菜叶子管够。
两文钱一大碗,送杂粮饼,驱寒顶饱。”
两文钱?还送饼?
几个实在囊中羞涩又有些冷饿的苦力犹豫着凑过来。
李招娣舀起一大勺,
浑浊的汤里翻滚着鱼泡和菜叶,热气腾腾。
“来一碗。”
一个年轻力壮但衣襟单薄的苦力掏出两文钱。
滚烫的、带着浓烈姜椒味的汤汁下肚,
一股热流涌遍全身,驱散了寒意。
鱼杂煮得软烂,虽然腥气未除尽,
但混在重味的汤里,竟也能下咽。
加上扎实的杂粮饼,两文钱,确实顶饱。
“嘿,别说,吃着还挺热乎。”
那苦力三两口扒拉完,抹抹嘴,似乎意犹未尽。
有人带头,就有跟风的。
很快,几个冻得发抖的苦力也掏钱买了。
虽然抱怨着“味儿怪”,但在寒冷和饥饿面前,这点怪味不算什么。
这锅“怪味鱼杂菜汤”,意外地成了没活寒夜里的救命稻草。
虽然赚得更少,但总算没断炊,
勉强维持着摊子不倒。
秀儿看着钱袋里新添的铜板,
长长松了口气。
熬过这几天,等农庄新猪出栏,或许就有转机。
翠兰组与张胖子的暗战,终于爆发了。
有了自己记数的竹牌,张胖子明面上克扣得少了。
但翠兰和小梅发现,张记开始偷偷模仿她们的“秘制回锅肉”。
后厨的赵师傅,仗着几十年的经验,
尝了几次翠兰炒的回锅肉后,就琢磨出了大概。
他用普通的豆瓣酱和酱油,试着炒了几盘,味道虽然差些火候,但形似七八分。
张胖子立刻把这“山寨版”当作张记自己的新菜推出,
价格比翠兰她们的“秘制版”便宜五文钱。
一些贪便宜的老顾客,纷纷点了便宜的“张记回锅肉”。
翠兰她们的“秘制回锅肉”销量明显下滑。
“掌柜的,您这不合规矩吧?”
翠兰气不过,找张胖子理论,
“咱们说好的,特色菜是我们带来的。”
张胖子皮笑肉不笑:
“翠兰姑娘,话不能这么说。回锅肉是家常菜,谁都能做。
你们那酱料是你们的,我们不用就是了。
我们自己琢磨出来的做法,总不能不让卖吧?”
翠兰气得说不出话。
小梅拉住她,低声说:
“硬吵没用。咱们的底气在酱料和卤汁。他模仿个形,模仿不了味。总有识货的客人。”
两人一合计,第二天,翠兰炒回锅肉时,
不仅用了秘制豆瓣酱,还悄悄加了一小勺公主让春杏送的五香粉(之前一首没舍得用)。
出锅前,又淋了几滴香油。
瞬间,那股复合的、难以模仿的浓郁酱香和异域辛香,
再次盖过了后厨所有味道。
张胖子那盘“山寨版”摆在旁边,立刻被比得寡淡无奇。
熟客一尝,高下立判。
“张胖子,你这新炒的……味儿不对啊?
还是翠兰姑娘炒的够劲儿。”
“就是!差那点钱,看不起我等?还是吃正宗的味对。”
张记回锅肉的销量又跌了回去。
赵师傅脸色铁青,他闻得出那多出来的奇异香味,
却死活琢磨不出是什么。
张胖子看着翠兰锅里翻滚的红油,眼神复杂。
这“味”,他偷不走。
小菊组的“口碑”策略初见成效,街坊邻居的回头客多了些。
药油卖得最好,跌打损伤、腰酸背痛,用了都说有点效果。
可麻烦也随之而来。
这天,小菊正给一个挑夫揉按扭伤的腰,
一个穿着皂隶服、挎着腰刀的官差晃悠到摊子前,
眼神不善地扫视着摊上的药油和香囊。
“卖药的?行医的?有官府的‘行医帖’吗?有药铺的‘字号凭’吗?”
官差敲了敲摊板。
小菊心里咯噔一下:“差爷,我们……我们不是开药铺,就是卖点自己做的香囊药油,不算行医吧?”
“不算?”
官差冷笑一声,指着那个正被揉按的挑夫,
“这不是在给人治病?没帖子没字号,就是非法行医!东西没收!人跟我走一趟!”
小菊和同伴脸都吓白了。
周围熟识的摊贩想帮忙说情,
“哎,差爷,这是不是太严重……”
被官差一瞪,缩回了脖子,也不敢吭声了。
就在官差要动手收东西时,杜嬷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:
“差爷且慢!”
只见杜嬷嬷走了过来。
她虽衣着朴素,但那份沉稳的气度让官差愣了一下。
“老身是宫里退下来的尚食局女官,姓杜。”
杜嬷嬷亮出一块小小的铜腰牌(林宝为她争取的虚职凭证),
“这几位姑娘,是老身在百草堂教过的学生。
她们在此售卖些自制的驱蚊消暑之物,
以及按古方炮制的外用跌打药油,
只为方便街坊邻里,并非坐堂行医。
若有不合规矩之处,老身愿担待。
差爷可否行个方便?”
她说着,不动声色地往官差手里塞了一小串铜钱。
官差掂了掂铜钱,又看看腰牌,宫里的名头唬人,他也愿意结个好,
脸色稍霁:
“原来如此……既是做些外用的小东西,
方便街坊,那……下不为例。
东西收好,别太招摇。”
他警告了一句,背着手走了。
小菊几人吓出一身冷汗,连忙向杜嬷嬷道谢。
杜嬷嬷摆摆手,神色严肃:
“这次是侥幸。规矩就是规矩。
药油效果再好,没有字号,没有行医帖,终究是隐患。
你们的路,要想走长远,光靠街边摆摊不行。
要么,想法子拿到‘字号’。
要么,就专做那些不需‘字号’的,比如香囊、凉茶包,把口碑和销路彻底打开,再图其他。
记住了?”
她的话,给小菊组泼了盆冷水,也指明了方向。
赵玉竹组的商队也抵达了第一个重要的贸易点。
江南重镇临江府。
商队在此休整,处理大批货物。
临江府商贾云集,交易繁杂。
哈伦先生忙着应酬各路商人,交割香料、皮货。
赵玉竹的账房成了最繁忙的地方。
各种货物进出、银钱交割、票据往来,
堆满了她临时借用的客栈小桌。
一笔大额货款交割时,对方商行递过来的银票数额,
与赵玉竹账本上哈伦先生口头交代的数额,
差了整整三百两。
赵玉竹心头一紧,立刻核对之前的契约草稿和往来记录,
发现是哈伦先生记错了当时谈好的尾款折扣。
“哈伦先生,您看这笔,契约草稿上写的是九八折,
但您刚才跟王老板说的是九七折……”
赵玉竹拿着账本和草稿,找到正与人喝酒的哈伦。
哈伦酒意微醺,有些不在意:
“哎呀,差不多嘛,王老板是老主顾……”
“差三百两!”赵玉竹声音不大,却很坚持,把账本和草稿推到他面前。
哈伦的酒醒了一半,仔细一看,额头顿时冒汗。
三百两?!
他差点就稀里糊涂亏掉了!
他立刻起身,拿着账本和草稿去找王老板理论。
最终,凭借赵玉竹清晰无误的记录,对方不得不按契约付足了尾款。
这件事在商队里传开了。
哈伦先生对赵玉竹的态度彻底变成了倚重和信任。
“实在对不住,赵账房。
以后所有契约,交割前必须经你核对签字。
你的账本,就是商队的规矩。”
他当众宣布。
赵玉竹捏着那支磨秃了尖的炭笔,
看着周围人的目光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,
在公主府咬牙学下来的那些枯燥的数字和规矩,究竟有多大的力量。
李家村秀云屋后那几垄土豆苗,成了李家村的一道“风景线”,也是村民茶余饭后的笑谈。
秀云爹娘虽然不再明着反对,但每次路过,都忍不住叹气。
秀云不管这些,精心照料着。
土豆苗长得郁郁葱葱,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。
秀云按照农庄学的,把花都掐掉了,
把养分留给地下的块茎。
这天,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突然上吐下泻,
发起了高烧。
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进城了,王婶急得团团转。
秀云听到消息,
这症状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,湿热积滞。
她翻出带来的药材,熬了一小锅清热化湿、消食止泻的汤药,端了过去。
“王婶,您要不……试试这个?我按方子熬的。”
王婶看着黑乎乎的药汤,又看看烧得小脸通红的孩子,一咬牙,捏着鼻子给孩子灌了下去。
一夜过去,孩子的烧竟然退了,也不吐了。
王婶又惊又喜,拉着秀云的手首道谢。
“哎呀呀,你看看,秀云啊,多亏你了。
我看以后谁再敢背后嚼舌根子,说女子读书无用的,看我不我撕了他的嘴!”
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。
“秀云丫头在城里学本事了,会瞧病了。”
“那汤药真管用。”
“这女子学点本事是有用。”
“可不是,有大用呢,关键时候救命呢。”
虽然只是凑巧对症,但秀云“会看病”的名声意外地传开了。
陆续有村民来找她看点头疼脑热、蚊虫叮咬的小毛病。
秀云不懂脉象,不敢乱开药,
但根据症状,用带来的药材配点外敷药膏或内服的凉茶汤剂,
倒也解决了不少小问题。
她也不收钱,只说:
“都是些不值钱的草药,管用就好。”
村民过意不去,有时送几个鸡蛋,有时塞把青菜。
秀云爹娘的态度也悄悄变了。
秀云爹有天蹲在土豆地边,看着绿油油的苗子,破天荒地没叹气,
反而嘀咕了一句:
“这土什么?还是什么豆来着……看着长得倒挺壮实。”
秀云没说话,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甜。
她更用心地照料着土豆,也把学到的简单吃食,
比如凉拌野菜、蒸土豆泥(用自家存的一点芋头替代试验),
做给家人和来看病的乡亲尝。
那新奇的口感和味道,也让村民啧啧称奇。
那几垄土豆,在村民眼中,似乎不再仅仅是“怪东西”,不再指指点点,
反而隐隐带上了一丝期待。
公主府内,各路人马将各组最新的、或挣扎或突破的消息汇总给林宝。
“李甘棠那姑娘,听盯着的下人说,被逼出‘怪味汤’了……不容易。”
春杏摇头。
“翠兰那边,算是暂时压住了张胖子,但隐患还在。”
夏荷皱眉。
“小菊她们……唉,规矩是道坎。”杜嬷嬷叹气。
“赵玉竹不错,账本立了大功。”
赵秀才露出赞许。
“秀云她们……倒是在乡野走出条小路。”
陈稷语气欣慰。
林宝静静地听着,目光投向窗外。
校场上空荡荡的,一个月之期近在眼前。
这些被撒出去的种子,有的在风雨中挣扎求生,
有的在夹缝里找到一线光,
有的在质疑中默默扎根。
无论艰难还是顺利,她们都在用自己的双脚,丈量着真实世界的路。
没有再困在一方小院里。
“还有几天?”林宝问。
“三天。”陈稷答道。
“备好账册登记的地方。”
林宝站起身,
“等她们回来。不管是赔是赚,是哭是笑,只要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,就都是好样的。”
她走出门,走向农庄。
夕阳下,新一栏的“无双猪”仔在圈里撒欢奔跑,活力十足。
远处,大片土豆田郁郁葱葱,泥土之下,沉甸甸的果实正在悄然孕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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