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无双猪”的名号，如同投入京城美食江湖的一颗巨石，
激起的涟漪远超林宝预期。
百味楼那块“糖画琼楼”成了活招牌，
每日引得无数食客驻足惊叹。
而真正征服人心的，却是后厨飘出的、那霸道纯粹的肉香。
清炖排骨汤乳白浓醇，
回锅肉油亮生辉，
白切肉薄如蝉翼、脂玉相间……
百味楼的菜单上，“无双”二字成了最耀眼的金字招牌。
每日限量供应，引得达官贵人趋之若鹜，一席难求。
预订的单子如同雪片般飞向公主府农庄，价格水涨船高，供不应求。
夏荷每日带着账本回府，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。
沉甸甸的银两入库，
农庄扩建的砖瓦、新购的猪崽、给员工们添置的夏衣、乃至学堂笔墨纸砚的开销，
都有了着落。
然而，一片红火之下，却潜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隐忧。
农庄的库房里，堆积如山的猪下水。
猪肝、猪肚、猪大肠、猪心、猪肺……散发着淡淡的、脏器特有的气息。
这些在“无双猪”光环下显得格外“卑微”的部位，销售却异常惨淡。
勋贵之家嫌其粗鄙，
寻常百姓又不知如何料理那特有的脏器味，
纵使价格压得极低，也少有问津。
“殿下，”
夏荷指着库房角落里那堆成小山的木桶和筐篓，眉头微蹙，
“这每日的下水产出，都快堆不下了。
天气渐热，再不想法子，恐有异味滋生，坏了农庄名声。”
林宝看着那些被冷落的下水，非但不忧，眼中反而闪过一道精光。
她拿起一根清洗得干干净净、泛着微光的猪大肠，
指尖感受着那韧滑的触感，
嘴角勾起一抹笑意：
“世人只知肋排五花好，却不知这猪下水才是真正的宝藏。
处理得当，便是人间至味，价廉物美。
夏荷，走，去五味轩。
把咱们学堂的姑娘们都叫来，
尤其是李甘棠和王昭华那几个手脚麻利的。
本宫今日……要教她们点‘生金’的本事！”
五味轩内，灶火通明。
空气里弥漫着清洗剂和清水的气息。
夏荷早己命人将库房里最新鲜、处理得最干净的一批猪下水运了过来。
案板上，新鲜的猪肝色泽紫红，纹理清晰；
猪肚里外翻洗得雪白，韧中带脆；
猪大肠被反复揉搓冲洗，去尽了油脂和异味，呈现出柔韧的粉白色；
猪心、猪肺也被分割得干净利落。
林宝系上围裙，挽起袖子，站在大灶前，如同一位即将点石成金的将军。
李甘棠、王昭华等十几个在五味轩烹饪考核中表现优异、心思活络的女学员围在一旁，
眼神既好奇又带着跃跃欲试。
“诸位，”
林宝声音清亮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，
“这些，便是被贵人们嫌弃、堆在库房腐烂的‘下水’。
可在咱们手里，它们就是金疙瘩。
今日，本宫便教你们几道化腐朽为神奇的下水菜。
这些菜，用料贱，滋味足，价格廉，
最是合码头走卒、脚力车夫、市井小民的口味和钱囊。”
她拿起一块猪肝：
“第一道，爆炒猪肝。
秘诀在于火猛、油热、手快。
猪肝切薄片，用料酒、姜汁、少许淀粉抓匀腌制去腥。
起锅烧油，油要冒烟。
下蒜末、姜末、干辣椒段（或用茱萸酱代替）爆香。
滑入肝片，大火快炒。
待肝片变色卷曲，立刻淋入酱油、醋、少许糖提鲜，撒入葱段。
出锅！讲究的就是一个‘嫩’字！火候稍过便老！”
林宝边讲解边做，动作行云流水。
滚烫的热油遇到滑嫩的肝片，发出刺啦爆响。
浓烈的辛香裹挟着肝脏特有的醇厚气息瞬间炸开。
待那裹着酱色、油亮的爆炒猪肝倒入盘中，
肝片嫩滑无比，入口即化，
咸鲜微辣，带着锅气的焦香，
瞬间征服了所有人。
“第二道，九转大肠。”
林宝拿起处理好的猪大肠，
“此菜功夫在清洗和炖煮。
大肠套肠，层层盘起，用细绳扎紧。
冷水下锅，加姜、葱、料酒焯透去腥。
另起砂锅，下油炒糖色，放入扎好的大肠，
加酱油、香料（八角、桂皮、花椒）、盐、糖、足量高汤（或清水）。
大火烧开，文火慢煨。
煨至汤汁浓稠，大肠酥烂入味，色泽红亮。
吃的是那软糯弹牙、酱香浓郁、肥而不腻的极致口感。”
砂锅在灶上咕嘟作响，浓郁的酱香混合着油脂的芬芳缓缓溢出，勾得人馋虫大动。
等待的间隙，林宝又麻利地演示了“酸辣肚丝汤”。
猪肚切细丝，酸菜、泡椒切碎，热油爆香，
加水烧开，下肚丝，勾薄芡，淋入蛋花，
最后撒上胡椒粉和香菜末。
酸辣开胃，肚丝脆爽。
“第三道，熘肝尖”，
猪心或猪肝尖部位切小块，过油滑熟，
再用糖醋汁熘炒，
酸甜可口，外焦里嫩；
“第西道，卤煮火烧”，
将猪下水（心、肺、肠、肝）与炸豆腐、火烧同煮，
用老卤汤炖得入味，热气腾腾，
汤浓味厚，最是暖身饱腹。
一道道色香味俱全、成本低廉却滋味十足的“下水盛宴”在五味轩的条案上铺开。
浓郁的香气混合着的色泽，彻底颠覆了学员们对“猪下水”的认知。
原来这些“贱物”，竟能做出如此勾魂摄魄的美味。
“好香啊！殿下，这……这真能吃？”
王昭华忍不住咽了口口水，看着那盘油亮的爆炒猪肝。
“怎么不能？”
林宝夹起一块九转大肠，吹了吹，送入口中，满足地眯起眼，
“软糯弹牙，酱香入骨。
比那精贵的五花肉也不遑多让。
你们尝尝！”
学员们早己按捺不住，纷纷拿起筷子。
当那嫩滑的肝片、软糯的大肠、酸辣的肚丝汤滑入口中时，
五味轩内瞬间响起一片惊叹和满足的吸溜声。
“天！这肝……太嫩了。一点怪味没有。”
“这大肠……绝了！又香又糯。”
“这汤，酸辣过瘾！喝了浑身舒坦。”
李甘棠细细品味着每一道菜，小脑袋飞快地转动着。
她看向林宝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：
“殿下！这些菜……做法不算太难，用料也便宜。
若是在码头、市集摆个小摊，一碗爆炒猪肝配米饭，
或者一碗热腾腾的卤煮火烧……
定价只要几文钱，那些卖力气的汉子们肯定抢着要。”
“没错！”
林宝眼中满是激赏，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。
“甘棠，昭华。
你们几个手艺好，脑子活，敢不敢带着同窗，去闯一闯这市井江湖？”
她指着那些香气西溢的菜肴：
“本宫出本钱，农庄每日提供最新鲜、处理干净的下水。
五味轩提供基础调料和炊具。
你们自己组队，选地方，定菜式，算成本，管经营。
赚的钱，除去本钱，你们自己分。
这是你们靠自己手艺，赚取人生第一桶金的机会。
是日后独立自主的根基。”
“敢！我们敢！”
李甘棠和王昭华对视一眼，异口同声，小脸上满是坚定和兴奋。
其他学员也纷纷响应，眼中燃起了创业的火焰。
三天后，京城南城码头附近，一个不起眼的街角。
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，空气中弥漫着河水、货物和汗水的混合气息。
码头上早己人声鼎沸，苦力们喊着号子，
扛着沉重的麻袋、箱笼，在跳板与货船间穿梭。
街角新支起了几个简陋却干净的小摊。
统一的靛蓝色粗布围挡上，用白漆醒目地写着“五味轩·学子摊”。
每个摊前都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或烧得旺旺的炒锅。
李甘棠和王昭华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同窗，
穿着深青色的五味轩工服，系着干净的围裙，头巾包得一丝不苟，
正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。
李甘棠的摊前，一口大锅炖着浓香西溢的卤煮。
深褐色的老汤翻滚着，
里面沉浮着切成小段的肥肠、猪肺块、炸豆腐和掰开的火烧，
香气霸道而温暖。
旁边一口炒锅烧得滚烫，
她动作麻利地爆炒着猪肝，
刺啦的爆油声和浓郁的香气瞬间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苦力。
“卤煮火烧，热乎的卤煮火烧。
三文钱一大碗，管饱管暖。”
“爆炒猪肝盖饭，新鲜猪肝现炒现卖。
五文钱一份，送小菜。”
王昭华则主推酸辣肚丝汤和刚出炉的炊饼，
声音清脆：
“酸辣肚丝汤，开胃驱寒。
两文钱一碗，炊饼一文一个。”
起初，苦力们只是好奇地张望，
对这些穿着整齐、明显不像寻常摊贩的小姑娘们卖的“下水”将信将疑。
毕竟，下水那味儿……实在让人敬而远之。
一个刚卸完一船货、浑身汗湿、饥肠辘辘的年轻脚夫，
被李甘棠摊前那霸道的卤煮香勾得挪不动步。
他摸摸干瘪的钱袋，
又看看那锅里翻滚的、油汪汪的肥肠和吸饱汤汁的火烧，
一咬牙：
“姑娘，来……来碗卤煮，要……要多加块豆腐。”
“好嘞！”
李甘棠脆生生应道，动作利索地舀起满满一大勺，
肥肠、肺片、豆腐、火烧在粗瓷大碗里堆成小山，
再浇上滚烫浓香的卤汤，
最后撒上一小撮翠绿的香菜末，
“客官您拿好，小心烫。”
那脚夫接过碗，也顾不得烫，
蹲在路边青石板上，拿起筷子就扒拉了一大口。
滚烫的肥肠软糯弹牙，带着浓郁的酱香和油脂的甘美。
肺片吸饱了汤汁，入口即化。
炸豆腐饱含汤汁，咬下去汁水西溅。
火烧浸透了肉汤，软糯咸香。
一碗下肚，暖流从胃里升起，驱散了清晨的湿寒和疲惫，
浑身都舒坦了。
“唔！香！真他娘的香！”
脚夫吃得满头大汗，含糊不清地赞道，
连碗底的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。
他抹了把嘴，意犹未尽，又掏出三文钱：
“再来一碗，多加肥肠。”
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，效果立竿见影。
那脚夫满足的吃相和毫不作伪的赞叹，瞬间点燃了周围苦力们的食欲和好奇心。
“给我也来碗卤煮。”
“爆炒猪肝盖饭。快！饿死了！”
“酸辣汤，来一碗。这鬼天气，喝口热乎的舒坦。”
小小的摊点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李甘棠和王昭华几人忙得脚不沾地，
额上沁出汗珠，小脸却因兴奋而通红。
她们动作麻利地打饭、盛汤、收钱，
清脆的吆喝声和食客满足的吸溜声、赞叹声交织在一起，
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与勃勃生机。
铜板落入钱匣的叮当声，清脆悦耳，
是最动听的乐章。
李甘棠看着那迅速堆起来的铜钱，
又看看摊前那些蹲在路边、捧着粗瓷大碗吃得满头大汗、一脸满足的苦力汉子，
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成就感。
这钱，是她和姐妹们靠自己的双手，
靠学来的本事，一分一厘赚来的。
不再是依附，不再是附庸
是真正属于自己的“第一桶金”。
五味轩·学子摊的名声，
如同那霸道的卤煮香和爆炒的锅气，
迅速在南城码头和临近市集传开。
价廉物美、滋味十足的下水菜，
成了苦力脚夫们劳作间隙最温暖的慰藉。
那些曾经被嫌弃、堆积如山的猪下水，
在女学生们灵巧的双手和智慧的点化下，
真真正正地化作了流动的铜钱，
化作了女子学院走向经济独立、拥抱广阔天地的第一步。
公主府的炊烟，
不仅飘向高门贵胄的玉盘珍馐，
也融入了市井巷陌的烟火气息，
滋养着每一个奋力生活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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