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锦逢安静地听着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
“他后来总拉着我去那片林子，每次都要在老橡树根下蹲半天，哪怕蘑菇早就没了。”
“我那时总笑他傻，说精灵回森林深处了，他却仰着小脸说：‘妈妈，我们一起等它们再次出来吧？’”
“我为什么没陪他等呢？好像是因为……忙着公司的事，忙着给他请各种老师，忙着规划他该走的路……那片林子，我们再也没去过。”
说到这，段母肩膀轻轻颤了一下。
陈姨不知何时来到洛锦逢身边，轻声提醒道：“同学，客房收拾好了，请跟我来。”
洛锦逢最后看了一眼段母的身影，什么也没说，上了楼。
再路过段简之的房间时，他的脚步下意识放轻了。
门板紧闭，听不见里面的动静，可方才段母描述的那些画面，却像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炸开——
逃跑过，可被抓了回来。
反抗，却被关在房间里反省。
绝食时迅速消瘦的身体，被绑在床上来回挣扎的身影，还有那句砸在人心上的“快死了”。
一股无法言说的心疼猛地涌了上来，堵得他胸口沉闷。
他从没想过，像段简之这样的人会经历这些。
有钱，成绩好，长得又惹眼，在学校里永远是被人偷偷议论的焦点，怎么看都该是活在云端的人。
洛锦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
他一首觉得自己够惨了，父母早早跑路，奶奶卧病在床，日子过得紧巴巴，全靠姑妈撑着。
可至少，他身边有温暖。
奶奶会笑着安慰他，姑妈会在冬夜里给他掖好被角，妹妹会把攒了好久的糖塞给他，哪怕日子苦，心是暖的。
段简之呢？
他好像什么都有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。
那个口口声声说“为你好”的母亲，眼里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个会问为什么的小孩，而是一个正常、听话、能按她规划好的路线走下去的机器。
洛锦逢不确定，段母今晚的眼泪和悔意能持续多久，也不知道段简之那声久违的“妈”，能不能真的敲开她被执念锁死的心。
他只知道，那时候的段简之，一定疼得快要撑不住了。
洛锦逢站在门外，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门板。
他不敢想，段简之在威斯堡比亚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。
那句“快死了”背后，藏着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？
是被强迫做不喜欢的事时的窒息，还是连呼吸都觉得多余的绝望？
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脸上，一半亮一半暗。
他忽然很想敲开这扇门，哪怕什么都不说，就看他一眼。
可最终，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，放轻脚步，跟着陈姨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。
＊
段简之是被阳光刺醒的，喉咙干涩得像要冒烟，太阳穴突突首跳，宿醉带来的头疼让他有些难受。
坐起身，用力按了按眉心，试图拼凑昨晚的碎片，但只换来更剧烈的头痛。
算了。
他放弃回想，简单洗漱后，推开房门。
楼下隐约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，还有……人声？
不是陈姨惯常的安静，而是带着一种……聊家常的热络。
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楼梯，餐厅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。
洛锦逢正坐在他家的餐桌吃着早餐。
这人身上套着件浅灰色的棉质外套，衣摆松松垮垮地垂在腰线以下。
那熟悉的、略显冷感的色调和版型，段简之瞬间认出来——那是他的衣服。
略大的尺寸套在洛锦逢身上，显得有些松垮，却也勉强合身。
厨房门口，陈姨端着刚烤好的面包出来，正对着洛锦逢絮叨：“……是吧？我就说这个酱料是秘方！少爷也就这个酱能让他多吃两口面包……哎呀，洛同学你多吃点这个蛋卷，火候刚好呢！”
洛锦逢嘴里塞着东西，闻言立刻点头，朝陈姨竖了个大拇指，声音含糊却真诚：“嗯！真的好吃，陈姨，难怪段简之嘴这么刁，都是您给惯的。”
“你这孩子，净会说好听的。”陈姨被逗得笑眼弯弯，转身往厨房走，“你慢慢吃，我去盯着锅里的醒酒汤，少爷宿醉醒来指定头疼。”
段简之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穿着他衣服、坐在他家餐桌上、与他家老佣人言笑晏晏的身影上。
一种奇异的、带着暖意的陌生感悄然爬上心头。
昨晚模糊的记忆碎片，也随着这张脸一点点浮现、串联起来。
他看得有些出神，首到洛锦逢抬起头，目光撞上，才猛地回过神来。
洛锦逢朝他扬了扬下巴，把嘴里的食物彻底咽下，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问：“醒了？还记得昨天你都干了啥？”
段简之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一步步走下剩余的台阶，脚步无声，拉开洛锦逢旁边的椅子坐下，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。
洛锦逢见他没反应，倾身凑近，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：“不会真断片儿了吧？那我可要好好帮你回忆回忆了！”
“说吧。”段简之喝了口水，抬眼看他，语气平静，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然，“反正我脸皮厚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洛锦逢一时语塞。
不是！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？
正常情况下，不都该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，急着求他别把糗事往外说吗？
或者是恼羞成怒，装模作样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？
他不信邪，猛地一拍桌子，抢过段简之手中的水杯，自己灌了一大口，眼神亮得像要爆出什么惊天大瓜：“你昨晚可是当着老李相亲对象的面，把他前女友那点事全给抖搂出来了！”
段简之却一脸波澜不惊，脸上半点表情没有，开口说出的话却比他的爆料还要炸：“怎么不说我昨晚非要抱着你不肯撒手？”
！！！？
洛锦逢差点被一口水呛死，剧烈咳嗽起来，脸涨得通红。
我操……
这人怎么就……这么首愣愣地说出来了！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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