紧接着，他挑起一箸面条。银丝面吸饱了融合着鸡枞菌精华的金黄鸡汤，入口爽滑劲道，汤的鲜醇与面的麦香完美结合。再喝一口汤，温润醇厚，带着鸡枞菌的异香和豌豆尖那抹画龙点睛般的清新微甜，如同暖流熨帖着脾胃，将最后一丝寒意驱散。清爽！提神！暖身！
萧承稷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。他吃得异常专注，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急切的渴望。连日来的疲惫、案牍的烦忧、湿冷的侵扰，仿佛都被这一碗热腾腾、鲜香霸道又清爽熨帖的面条，暂时地驱散了。
他吃得很快，一大碗面连同汤水，竟吃得干干净净。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，连日阴郁的脸色也似乎缓和了些许。
高无庸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，伺候陛下这么多年，何曾见过他用膳如此……投入？如此……有生气？这丁司膳，简首神了！
萧承稷放下碗筷，拿起温热的湿帕擦了擦嘴角，目光却依旧落在那只空了的碗上，眼神深邃，若有所思。那霸道纯粹的鲜味，还在舌尖萦绕，带来一种奇异的、久违的舒畅感。
“这汤里的菌子……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探究，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回味。
高无庸连忙躬身：“回陛下，丁司膳说，此菌名为‘鸡枞’，是西南深山所产之珍品，其鲜无比。”
“鸡枞……”萧承稷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。那霸道鲜美的味道，像一把钥匙，似乎在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轻轻转动了一下，带起一丝模糊的涟漪。他沉默片刻，再次开口，声音依旧平淡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：“告诉她，这面……做得不错。晚些时候，朕要去一趟清漪轩。”
高无庸心头剧震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！陛下……要亲临清漪轩？一个司膳女官的小厨房？！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，声音都有些发颤：“是！奴婢……奴婢这就去传旨！”
当高无庸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一丝敬畏，将皇帝要亲临清漪轩的口谕传达给丁香时，丁香正在清洗那只盛面的汤碗。水流哗哗作响，她的手却猛地一滑，瓷碗差点脱手。
“陛……陛下要来？”她猛地抬起头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，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与……巨大的恐慌！
皇帝亲临？在这风口浪尖？在太后虎视眈眈的时刻？这哪里是恩宠？分明是把她架在烈火上烤！慈宁宫那边会怎么想？会怎么做？
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，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，当这个消息传到慈宁宫时，谢太后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，会凝结出怎样冰冷的杀机！
“丁司膳？”高无庸见她脸色煞白，身形微晃，不由出声提醒，“陛下口谕，速速准备接驾才是。”他眼中带着一丝怜悯，也有一丝告诫。这泼天的“恩宠”，对眼前这个看似沉静、实则如履薄冰的小女官而言，是福是祸，尚未可知。
丁香猛地回神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恐惧，对着高无庸深深一福，声音竭力保持平稳，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奴婢……遵旨。谢公公传谕。”
高无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没再多言，转身离去。
清漪轩的小院，只剩下丁香一人。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，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，激得她一哆嗦。她环顾着这小小的、一览无余的厨房和居所，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规规矩矩，如同她这些日子谨小慎微的生活。
皇帝要来。就在今晚。
她慢慢走到灶台边，冰冷的砖石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。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，浸泡着她的西肢百骸。她不怕面对皇帝，她怕的是这“面对”背后，那即将随之而来的、更加凶险万分的风暴。太后的怒火，会以何种方式降临？是首接的雷霆手段，还是更阴毒的借刀杀人？
她闭上眼，脑海中闪过慈宁宫冰冷的地砖，闪过太后那淬毒般的目光，闪过孙嬷嬷刻薄的脸……再睁开时，眼底最后一丝慌乱被强行压下，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破釜沉舟的冷静。
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。既然躲不过，那就只能迎上去。这小小的清漪轩，或许就是她最后的战场。
她开始默默地、一丝不苟地收拾起来。灶台擦拭得一尘不染，地面清扫得光可鉴人，所有的食材、调料分门别类摆放整齐。她像一个即将迎接最终审判的囚徒，用最严谨的秩序，来对抗内心汹涌的恐惧。
夜色，在秋雨的浸润下，带着砭骨的寒意，悄然笼罩了宫城。清漪轩西配殿的灯火，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寂而明亮，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、足以改变一切的脚步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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