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敲打着清漪轩的窗棂，声音细碎而绵密，如同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弹拨着紧绷的心弦。丁香独自站在小厨房中央，灶膛里的火早己熄灭，只余下一点暗红的余烬，微弱地抵抗着从门缝窗隙渗入的寒意。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鸡枞菌霸道鲜香的余韵，此刻却被浓重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取代。
皇帝要来。
就在今晚。
这念头像一块巨大的、冰冷的石头，沉甸甸地压在心口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。恐惧并非源于对天威的敬畏，而是源于这“恩宠”背后，那足以将她碾碎的庞大阴影——慈宁宫的谢太后。她能清晰地想象到，当皇帝踏入清漪轩的消息传到慈宁宫时，那位掌控后宫数十年的女人，会是何等的震怒。那串翡翠佛珠，恐怕又要遭殃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。没有时间恐惧了。她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士兵，开始用近乎苛刻的秩序武装自己。灶台被反复擦拭，光洁如镜，映不出她苍白的脸。地面纤尘不染，每一块砖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。食材重新归置，码放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。连那几口铁锅，都被擦得锃亮，反射着窗外渗入的、被雨水模糊的昏黄灯火。
时间在死寂和雨声中缓慢爬行。每一滴雨落下的声音，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。
终于，院外传来了由远及近、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。不止一人，但其中一种脚步声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掌控一切的韵律感，踏碎了雨夜的寂静。
来了！
丁香的心脏猛地一缩，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。她几乎是凭着本能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，额头深深抵着同样冰冷的地砖。靛青色的女官服袖口下，指尖因用力而深深掐入掌心，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，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。
吱呀——
小厨房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。一股裹挟着雨丝湿气的寒意猛地涌入，随之而来的，是一种无形的、沉甸甸的威压，瞬间充斥了这小小的空间。
一双绣着金线云龙纹的玄色皂靴，停在了她低垂的视线边缘。靴面上沾染的几点细小水珠，在摇曳的烛光下，折射出冰冷的光。
“奴婢丁香，叩见陛下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！” 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，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，在空旷寂静的小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没有立刻叫她起身。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只有门外淅沥的雨声，和屋内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哔剥声。
萧承稷的目光，如同实质般扫过这间狭窄却异常整洁的厨房。灶台光洁，锅具锃亮，食材分门别类，一丝不苟。跪在地上的那个靛青色身影，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，脊背却挺得笔首，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恭顺。空气里，还残留着一丝……霸道鲜香的余韵？是那鸡枞的味道。
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丁香身上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清晰：“起来回话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丁香依言起身，垂着头，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身前一步远的地面上。她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，如同探针，在她身上逡巡。
“那碗面，”萧承稷的声音再次响起，听不出喜怒，“做得不错。”
“陛下谬赞，奴婢惶恐。”丁香的声音低柔恭顺，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斟酌过。
短暂的沉默。雨声似乎更大了些。
“这清漪轩，倒是清静。”萧承稷忽然转了话题，语气平淡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他向前踱了两步，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几口锅，扫过角落里码放整齐的柴薪，最后，落在灶台旁一张小小的、擦拭得发亮的榆木案板上。案板一角，随意地放着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厨刀，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。
他伸出手指，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、光滑的榆木案板表面。动作很慢，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。那专注的姿态，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的纹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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