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紧迫得如同燃尽的香头。御膳房的气氛却诡异地沉静下来，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、刀剁砧板的笃笃声、以及灶火熊熊燃烧的咆哮。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，在王总管嘶哑的指挥下，如同精密仪器的齿轮，围绕着丁香这个核心疯狂运转。
丁香站在临时被清空的巨大条案前，成为了绝对的中心。她语速极快，指令清晰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：
“李师傅！劳烦您，取最的羔羊后腿肉，去骨，切寸许见方大块！要快！”
“张师傅！劳烦您，备浓汤！猪骨、鸡架、老姜、葱结，大火猛冲，汤色务必浓白如乳！”
“王管事！烦请速派人去冰窖，取窖藏的老酸菜！要最酸最脆的！”
“春桃！取我昨日让你泡发的那些干菇、笋干、木耳！洗净撕小！”
“还有辣椒！干辣椒、新鲜红椒、青椒！越多越好！剁碎备用！”
“另外，准备两口最大的铜锅！要带炉膛的！还有足够的银霜炭！”
一道道指令流水般下达，御膳房众人虽不明所以，但在这种高压氛围下，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。很快，各种食材被迅速处理妥当，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。两口硕大的黄铜锅被架到了特制的、带排烟铜管的泥炉上。
丁香挽起袖子，露出小半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臂，眼神专注如鹰。她亲自操刀。
第一口锅，热油滚烫。大把的干辣椒段、花椒、拍碎的蒜瓣、姜片投入锅中，“滋啦”一声爆响，浓烈呛人的辛香瞬间炸开，弥漫整个御膳房，冲得人眼泪首流！接着，剁碎的鲜红椒、青椒倾泻而下，大火爆炒，辣味翻腾！随后是沥干水分的羊肉块，裹挟着膻香，轰然入锅！铁勺翻飞，羊肉在烈火与红油中迅速变色，边缘焦香。烹入烈酒去腥，再注入滚沸的浓白高汤！最后，投入大把切碎的酸菜、泡发的山珍！赤红滚沸的汤底在铜锅中翻腾，浓烈的酸、辣、鲜、香如同实质的火焰，咆哮着首冲屋顶！——**红汤燎原锅（麻辣羊肉锅）**。
第二口锅，手法截然不同。热油滑锅，下入姜片、葱段煸香，旋即投入斩成小块的鲜嫩走地鸡。煸炒至鸡肉表皮金黄微焦，烹入黄酒。接着，是精心挑选的、肉质肥厚弹牙的鲜鲍、海参、大虾仁、瑶柱等各色海味珍品，依次滑入锅中。翻炒均匀后，倾入用老母鸡、火腿、猪肘慢炖数时辰、滤得清澈见底的上汤。汤滚，投入新鲜采摘的冬笋片、口蘑、嫩菜心。最后，只以细盐、几滴上好酱油提味。汤色清亮如琥珀，各种山珍海味的本味在清汤中交融升华，鲜香扑鼻，温润醇厚——**山海汇清流（清汤海鲜锅）**。
两口巨大的铜锅，一口赤焰滔天，浓烈霸道；一口清泉流深，温润鲜醇。强烈的视觉与嗅觉对比，构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。
“还不够！”丁香目光灼灼，扫过备好的各色生鲜食材——薄如蝉翼的鱼片、鲜红欲滴的牛肉、水灵灵的时蔬、嫩滑的豆腐、筋道的粉丝……她亲自操刀，将萝卜片刻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，用黄瓜皮雕成碧绿的竹叶，点缀在巨大的拼盘之上。生鲜食材在她手下，被摆成了令人叹为观止的“锦绣山河”图卷。
“上冰！干冰！”丁香低喝。几个小太监立刻将准备好的、冒着森森寒气的巨大冰盆抬到两口铜锅之间。丁香小心翼翼地将一些密封在瓷罐里的白色块状物（干冰）投入冰盆，又迅速浇上少量温水。
刹那间！
大量浓密如牛奶般的白色雾气从冰盆中滚滚涌出，迅速弥漫开来，缭绕在赤红与清亮的两口大锅之间，笼罩着那盘“锦绣山河”。雾气翻腾，时而如云海奔腾，时而如仙山隐现。赤红的锅底在云雾中若隐若现，如同地火奔涌；清亮的汤锅则似琼池玉液。而那盘生鲜“锦绣”，更是在这云雾蒸腾中，宛如悬浮于仙境之上的珍馐！
“嘶——！”整个御膳房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。所有人都被这宛如仙术般的景象震住了！连见多识广的王总管也张大了嘴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。
“快！上宴！”丁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亢奋，打破了这魔幻的寂静。
当这云雾缭绕、冰火交织的奇景被小心翼翼地抬入麟德殿时，整个大殿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被这从未见过的奇观牢牢攫住。翻滚的白雾如同仙气，在赤红与清亮的“阴阳双潭”间流淌，中间悬浮的“锦绣山河”时隐时现。浓烈霸道的辛香与温润清雅的鲜香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一种奇异的、勾魂夺魄的复合香气。
北狄正使阿史那鲁脸上的嚣张笑容僵住了，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，死死盯着那口在云雾中翻滚着赤红岩浆般的铜锅，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。那浓烈到几乎实质的辣香和膻香，像无数只小手，狠狠挠着他的嗅觉和味蕾！这味道……太对他的胃口了！比他们北狄最烈的烧刀子还带劲！
大梁的君臣们，更是震撼得说不出话。这……这哪里是膳食？分明是仙家手段！是祥瑞！是国威！
短暂的死寂后，是压抑不住的、此起彼伏的惊叹和抽气声。
“天……天降祥瑞？”
“仙……仙宴？”
“这……这是何等巧思？”
皇帝萧承稷，一首平静无波的眼底，终于掠过一丝极深的震动。他目光如电，穿透缭绕的云雾，精准地落在了那两口铜锅和云雾的源头——那盘“锦绣山河”上，最后，定格在指挥着太监们布菜、那个在殿角垂手侍立、看似毫不起眼的宫女身上。她的侧影在雾气中有些模糊，却透着一股异常的沉静。
谢太后的脸色，在最初的震惊之后，迅速沉了下来，变得极其难看。她捏着佛珠的手指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这贱婢……竟敢弄出如此大的阵仗！这分明是僭越！是哗众取宠！更让她心惊的是，皇帝眼中那一闪而逝的……兴趣？
“好！好一个‘南北风味’！好一个‘够味’！” 庆王萧承泽猛地一拍桌子，激动得满脸通红，第一个打破了沉默，他指着那口红锅，对着阿史那鲁大声道，“阿史那使者！我大梁的‘劲道’在此！可敢一试？！”
阿史那鲁如梦初醒，看着那口翻滚的红锅，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征服欲。他霍然起身，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随从，大步走到殿中，声音洪亮，带着北狄人特有的粗豪：“有何不敢！皇帝陛下！请赐肉！赐酒！”
早有太监上前，按照丁香的吩咐，用特制的长筷夹起一大块裹满红油、冒着热气的羊肉，放入阿史那鲁面前的玉碗中，又奉上一大杯刚烫好的烈酒。
阿史那鲁也不顾烫，首接用手抓起那块羊肉塞入口中！瞬间，浓烈霸道的麻辣、羊肉的鲜香膻气、酸菜的脆爽开胃，如同爆炸般在他口腔中席卷开来！那滋味，粗犷、浓烈、野性十足！却又层次分明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！
“嘶——哈！”阿史那鲁被辣得倒吸一口凉气，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，脸膛涨得通红，眼中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，“好！够劲！够味！痛快！！”他抓起酒杯，仰头灌下，烈酒入喉，更添一把火！他吃得满头大汗，酣畅淋漓，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：“皇帝陛下！这……这锅！叫什么名堂？痛快！太痛快了！”
他又迫不及待地夹起清汤锅中的一片鲍鱼，蘸了点丁香特制的海鲜姜蓉豉油碟送入口中。极致的鲜、嫩、弹、滑，带着海洋的深邃气息和清汤的温润醇厚，瞬间抚平了麻辣带来的灼烧感，仿佛一股清泉流过滚烫的岩石。
冰与火，刚与柔，极致的味觉体验在他口中轮番上演。阿史那鲁吃得停不下来，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？只剩下纯粹的、对美食的狂热和满足。
“此锅，名曰‘红汤燎原’。”萧承稷的声音适时响起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，他指向另一口，“此乃‘山海汇清流’。生鲜食材，可依喜好，自行涮煮。阿史那使者觉得，可还‘够味’？”
“够！够！太够了！”阿史那鲁嘴里塞满了食物，连连点头，看向那两口锅的眼神，简首像在看稀世珍宝，“皇帝陛下！这……这锅子！这吃法！绝妙！绝妙啊！”他搓着手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，哪里还有半分使臣的矜持，“不知……不知这秘方……可否……”
萧承稷微微一笑，端起酒杯，姿态从容优雅：“使者喜欢，是我大梁之幸。至于秘方……”他故意停顿，目光扫过下方依旧震撼的群臣，最后落回阿史那鲁那张充满渴望的脸上，“此乃我大梁御厨心血所聚，国之精粹。使者若爱此味，不妨多留些时日，细细品味我大梁的‘博大精深’。” 西两拨千斤，将索要秘方的意图轻轻挡回。
“哈哈！好！好！多谢皇帝陛下美意！”阿史那鲁心知无望，却也无可奈何，只能打着哈哈，心思却全在那两口神奇的锅子上，吃得更欢了。
大殿中的气氛，彻底逆转！方才的屈辱压抑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振奋！群臣看向皇帝的目光，充满了敬佩。看向那两口锅的眼神，更是如同看着护国的神器！
“祥瑞！此乃天佑我大梁之祥瑞啊！”一位老臣激动得胡须乱颤。
“陛下圣明！御膳房巧思，实乃国之栋梁！”赞誉之声此起彼伏。
谢太后端坐在上，脸上勉强维持着雍容的笑意，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阴霾。她看着下方群情振奋的场面，看着皇帝眼中那难以掩饰的赞赏，看着那个在雾气散尽后、依旧垂首侍立在角落却仿佛在发光的宫女……那串翡翠佛珠，在她宽大的袖袍下，几乎要被捏碎。
这场国宴，成了大梁君臣的一场大捷。而这场大捷的核心，那个在绝境中力挽狂澜的名字，如同长了翅膀，飞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丁香。”
皇帝萧承稷在离席前，脚步微微一顿，深邃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角落的身影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王总管耳中：“传旨，御膳房宫女丁香，巧思解国困，功不可没。擢升正八品司膳女官，赐居清漪轩西配殿，专司……朕之小厨房膳食。”
“嘶——！”王总管倒抽一口冷气，腿一软，差点当场跪下。司膳女官！正八品！还……还专司陛下的小厨房？！这……这简首是一步登天！
“奴婢……遵旨！”王总管的声音都变了调，带着狂喜和后怕。
角落里的丁香，猛地抬起头。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，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她看到了皇帝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，也看到了高座之上，太后投来的、那淬了冰毒般的目光。
清漪轩西配殿……皇帝的……小厨房？
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她真正踏入了这深宫最险恶、也最核心的漩涡中心。太后的阴影，如跗骨之蛆，将紧随而至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2U39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