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殷攥着燕王府的梅花笺在辽东营盘里转了三圈,靴底的冰碴子碾碎了半寸厚的积雪。
亲兵举着防风灯跟在身后,暖黄的光晕里,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成细碎的冰晶——这信不能在辽东拆,更不能留在营里过夜。
"备快马。"他突然停步,将信笺塞进贴身的羊皮护胸里,"挑三匹最壮的雪蹄子,我要连夜赶回应天府。"
应天府的冬夜比辽东暖些,可奉天殿里的龙涎香烧得太浓,呛得建文帝喉头发痒。
他捏着梅殷呈上来的信笺,指节泛白:"好个燕王!
朕刚登基半年,他倒敢来挖朕的墙角!"
案几上的烛火被他拍得剧烈摇晃,烛泪顺着青铜烛台往下淌,在黄缎信笺上晕开个深褐的斑。
陈恪站在丹墀下,目光扫过信笺上"共商大计"西个字——前世读《明太宗实录》时,他总替建文帝惋惜,若能早看出朱棣的试探不是示好而是探底,何至于落得个火烧皇宫的结局?
"陛下且慢动怒。"他向前半步,袖中指尖轻轻掐住掌心,"这信未必是坏棋。"
"陈卿这是何意?"建文帝猛地抬头,眉峰拧成刀刻的痕。
陈恪盯着御座前的鎏金香炉,炉里的檀香混着龙涎香,像极了史书中记载的"建文元年冬,帝与近臣夜议藩事"的气味。
他想起前世导师说过的话:"朱棣的每一步都在试探,建文帝的每一次回应都是博弈。""燕王敢给梅驸马送信,一来是探梅殷的忠心,二来是探陛下的底线。"他声音放得很慢,像在拆一团缠紧的麻线,"若陛下即刻下诏斥责,燕王便知梅殷是死忠,往后再难从他身上套消息;若陛下按兵不动......"
"便让燕王以为梅殷可策反?"建文帝突然攥住信笺,指缝里漏出几片碎纸,"可梅殷是宁国公主驸马,朕的亲妹夫!"
"正因为梅殷是陛下的亲妹夫,燕王才更要试。"陈恪从袖中取出一卷《边将忠勤录》,"臣昨日翻查军籍,发现近三月燕王府遣往辽东、山西、山东的使者足有十七拨。
胡大人的暗桩回报,北平城外的马市突然多了三百匹西羌良马——这不是单纯的拉拢,是在织网。"
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胡濙掀帘而入,玄色官服上还沾着星点泥渍:"陛下,臣查到了!
燕王府的人上月在德州驿站用了密符,山西都司的王指挥使托人带了二十箱火药进北平!"他将一叠盖着朱印的驿传底簿呈给陈恪,"这是各驿站的夹带记录,臣让人比对了笔迹,确实是燕王府的暗桩。"
建文帝的指节重重叩在御案上:"好个朱棣!
表面上哭祭父皇,背地里连火药都敢私运!"
"所以更不能打草惊蛇。"陈恪将驿传底簿递给建文帝,"臣请旨去辽东。"
"你去辽东?"建文帝愣了一瞬,"梅殷那边......"
"梅驸马忠则忠矣,可到底没经历过这种暗斗。"陈恪望着殿外的月光,想起梅殷在辽东营盘里写的信——那信里说"北望阴云",他太懂这种面对庞然大物时的无力感,"臣去教他怎么把这封信变成钩子,钓燕王的真话出来。"
辽东的雪比陈恪想象中更大。
他骑了三日快马,到梅殷营盘时,眉毛上的冰碴子能砸疼手背。
梅殷在帐外迎他,军大衣上落满雪,见了面只说:"陈大人,这帐子烧了三盆炭,您快进去暖脚。"
帐内的炭盆噼啪作响,陈恪解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狐裘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"辽东的羊汤不如应天府的,但这是御膳房老周头特意熬的姜茶。"他望着梅殷眼底的血丝,"燕王的信,您怕了?"
梅殷的手顿在火盆上,火星子溅到他虎口的老茧上:"不怕是假的。
我跟燕王打过交道,他看人的眼神......"他突然攥紧拳头,"可臣是陛下的臣子,宁国的驸马!"
"臣知道。"陈恪从袖中取出那封梅花笺,"但咱们要让燕王觉得,您可能不是。"他指着信笺上的"共商大计","您回信说'愿闻其详,待时而动'——八个字,不拒也不应。
燕王若真有反心,必定会再派使者,到时候......"他抽出腰间的匕首,在火盆上烤得发亮,"咱们就能顺着使者的脚踪,摸到燕王的粮道、兵丁、甚至藏火药的地窖。"
梅殷盯着匕首上跳动的火光,突然笑了:"陈大人这是要把我当鱼饵?"
"是钓竿。"陈恪将匕首插在火盆边的冻土上,"等燕王咬钩时,这竿子能挑翻他整盘棋。"
七日后,陈恪回到应天府时,建文帝正站在奉天门下等他。
腊月的风卷着碎雪扑在龙袍上,皇帝却像没知觉似的,劈头就问:"梅殷回信了?"
"回了。"陈恪从怀里取出个密封的竹筒,"八个字,'愿闻其详,待时而动'。"
建文帝接过竹筒,指腹着竹节上的刻痕——那是梅殷特有的标记。
他突然抬头:"陈卿昨日奏的'北首隶军务总署',朕批了。
往后北境诸卫所的粮饷、调兵符全归总署管,文官协理军务......"他顿了顿,"真能管用?"
"管用。"陈恪望着远处的承天门,门楼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,"等总署的牌子挂到北平城下,燕王再想调兵,就得先过文官的笔杆子——笔杆子虽软,却能卡住他的喉咙。"
话音未落,胡濙的亲卫跌跌撞撞冲进奉天门,手里举着个染了雪水的信袋:"大人!
辽东急报!"
陈恪拆开信袋,里面是半张梅殷的手札,字迹被水浸得有些模糊:"燕王再遣使者,带亲笔信,言'藩王之忧、社稷之痛'。
己按计回复。"信末有个极小的墨点,他认得,那是梅殷的暗号——燕王起疑了。
殿外的风突然大了,承天门的铜铃撞出急促的响。
陈恪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,雪花落在睫毛上,凉得他眯起眼。
他想起前世在图书馆读《奉天靖难记》时,最后一页的批注:"建文元年冬,燕藩始露反迹,然帝未觉。"
现在,他觉了。
"传胡濙。"他转身对亲卫说,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,"让他加派人手盯着北平的驿道——燕王的信,该来了。"
暮色里,奉天殿的飞檐上落满积雪,像给朱红的殿脊盖了层素缟。
陈恪望着殿内晃动的烛火,低声喃喃:"朱棣,你终于要出手了......我等着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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