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宁卫的牛皮鼓敲得震耳欲聋时,梅殷正蹲在营帐角落检查火铳的引信。
红绸还缠在他腰间——那是今早徐妙锦硬塞给他的,说"沾了喜运,枪子儿都得绕着走"。
此刻红绸被雪水浸得透凉,贴在玄甲上像块冰。
"大人!
三卫的人把营门围了!"亲兵掀帘而入,甲叶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摇晃。
梅殷的手指在引信上顿了顿,火折子的光映出他眉骨投下的阴影:"吴世忠的人动了?"
"是!"亲兵喉结滚动,"他们举着'清君侧'的旗子,说朝廷派监军是要夺咱们粮饷——前头有几个营的弟兄被说动了,正往辕门挤!"
梅殷猛地站起,玄甲撞得桌案上的茶盏叮当响。
他盯着帐外翻涌的雪雾,耳中还回响着昨日陈恪在应天府说的话:"辽东三卫看似铁板一块,实则各卫指挥使都盯着吴世忠的粮库。
你要做的,是让他们先盯着彼此的刀。"
"去把周参将、李千总叫来。"梅殷扯下腰间红绸系在腕上,"再让人把库房的粮册搬来。"他转身时,玄甲上的冰碴子簌簌落进炭盆,"告诉守辕门的弟兄,谁先动手砍叛军,这月粮饷加三倍——要是敢放叛军进营,老子的刀先砍了他脑袋。"
亲兵跑出去的脚步声还没落地,帐外就传来嘈杂的叫骂。
梅殷掀帘而出,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月光下,三卫的旗子像群张牙舞爪的黑鸦,把营门围了个严实。
为首的是吴世忠的亲兵头目赵奎,正举着酒葫芦灌酒:"弟兄们!
朝廷的监军就是来喝咱们血的——"
"赵头目好兴致。"梅殷的声音像淬了冰,他扶着腰间横刀往前走,玄甲在雪地里泛着冷光,"喝的是吴大人赏的酒吧?"他突然指向赵奎背后,"王百户,你营里的粮饷上个月我亲自核对过,该发的一石没少。
赵头目说朝廷喝血,难不成是他喝了你的?"
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。
王百户攥着刀柄的手松了松,眯眼看向赵奎腰间的酒葫芦——那是吴世忠私库的定窑白瓷,寻常边军哪得见?
"放箭!"赵奎突然暴喝,可他话音未落,营墙上就亮起一片火光。
周参将举着火把冲梅殷抱拳:"大人,库房的粮册都在这儿!
三卫这月该领的粮秣,咱们早备好了——倒是吴大人的私库,存着够两万人生吃半年的粮食!"
雪地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火苗噼啪。
梅殷扫过人群,看见几个指挥使的眼神变了——吴世忠私吞粮饷的事他们早有怀疑,如今被当面戳破,谁还愿为他拼命?
"传我的令!"梅殷抽出横刀指向天空,刀光划开雪幕,"愿回营的弟兄,每人领五斤盐巴;敢再闹的——"他刀尖一沉,扎进赵奎脚边的雪地,"就和赵头目作伴!"
赵奎刚要骂,后颈突然一凉。
李千总从他背后揪出把短刀:"大人,这狗东西怀里还藏着吴世忠的密信,说事成之后分咱们三成粮。"
人群哄然炸开。
梅殷看着几个指挥使互相使眼色,知道火候到了,转身对亲兵道:"快马加鞭送密信去应天府。
常看常赢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就说叛军无首,粮草撑不过七日。"
应天府的冬夜寒得刺骨。
陈恪在值房批改奏疏时,窗纸突然被拍得"啪啪"响。
胡濙裹着件灰布斗篷挤进来,鬓角还沾着雪:"辽东急报!"
陈恪的笔"啪"地断在宣纸上。
他撕开蜡封,梅殷的字迹在烛火下跳动:"三卫哗变,系吴世忠残党煽动,无统一指挥,粮草仅存七日。"他手指在"七日"上重重一按,突然笑了:"胡大人,你说叛军最怕什么?"
胡濙解下斗篷,露出里面的玄色飞鱼服:"最怕断粮,最怕人心散。"
"不错。"陈恪推开案上的奏疏,抓起朱笔在地图上圈出山海关,"吴世忠把粮秣囤在锦州,咱们派京师骑兵营绕山海关,三日内切断锦州到广宁的粮道。"他又在辽东大营旁画了个圈,"让梅殷把吴世忠私吞粮饷的账册抄成传单,夜里用箭射进叛军营——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,见吴世忠吃独食,谁还肯拼命?"
"妙!"胡濙击掌,"臣这就去调骑兵营的兵符。"
"慢。"陈恪叫住他,"让骑兵营带二十车盐巴。
叛军缺粮,盐比刀管用。"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案头的《明实录》,"再让人告诉梅殷,别急着打,等叛军饿得啃树皮时,咱们的盐巴就是刀。"
奉天殿的早朝比往日来得更早。
朱允炆披着玄色龙袍坐在御座上,眼下青黑一片:"陈卿的方略可行?"
"陛下,叛军本是乌合之众。"陈恪捧着《辽东用兵方略》上前,"断其粮道,他们七日必乱;散其谣言,他们自己就会窝里斗。"他抬眼看向朱允炆,"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,十日之内,辽东可定。"
朱允炆盯着方略上的批注看了许久,突然拍案:"准!
传朕口谕,骑兵营即刻启程,梅殷便宜行事!"
三日后的辽东雪原,北风卷着雪粒抽在脸上生疼。
梅殷站在营墙上,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——那是骑兵营烧了锦州的粮库。
他转头对周参将笑道:"去把盐巴搬出来,让弟兄们当着叛军的面腌肉。"
叛军营里果然乱了。
有士兵举着吴世忠的密信骂娘:"狗日的吴大人,咱们啃雪饼,他吃细粮!"更有几个指挥使提着刀冲进吴世忠营帐:"把粮交出来,不然砍了你喂狼!"
吴世忠是在逃亡时被砍的。
他骑的黑马陷进雪坑,昔日的亲兵头目举着刀冲上来:"大人不是说事成有赏吗?
老子现在就要赏!"
梅殷收到吴世忠的人头时,雪停了。
他盯着那沾血的头颅,突然想起陈恪信里的话:"辽东的问题,不在叛军,在军制。"
五日后,应天府的诏书传到辽东。
梅殷展开黄绢,"辽东军务参议司"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——以后边镇军官由中央首接任命,三年一换。
他摸着绢上的玉玺印,忽然听见亲兵来报:"大人,北平来的信。"
信是用燕王府的梅花笺写的,只有一行小楷:"燕王有请,共商大计。"梅殷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,他望向北方,那里的天空阴云密布,像要下一场更大的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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