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恪的轿帘被北风掀起一角时,他正捏着袖中那方燕王府残印。
雪后初霁的街道泛着冷光,驸马府的朱漆门楼下,两个守卫的甲胄结着薄霜,见他下轿,慌忙行礼。
"徐姑娘在听雪阁。"门房哈着白气引路,"驸马爷去兵部点验军资了,说让陈大人自便。"
听雪阁的竹帘被寒气冻得硬邦邦,陈恪掀帘时带落几片碎冰。
屋内炭盆烧得正旺,徐妙锦倚着窗棂,指尖拨弄着案头那支珊瑚簪子——正是梅殷上月托人从南海带回来的。
她穿月白锦袄,鬓角却未簪花,素净得像幅褪色的画。
"陈大人好兴致。"她头也不抬,"是来催我给驸马爷笑一个,还是教我怎么当贤内助?"
陈恪在她对面坐下,目光扫过她腕间未卸的银锁——那是幼时徐皇后亲手打的长命锁,刻着"平安"二字。"上月梅都尉家书说,你总望着南方发呆。"他声音放软,"是念着应天府的梧桐巷?
还是......念着燕王府的檐角风铃?"
徐妙锦的手指猛地顿住,珊瑚簪"咔"地断成两截。
她霍然抬头,眼底像淬了冰:"陈大人好手段,连我儿时爬树摘枣的事都查得清楚。"
"我查的不是你。"陈恪从袖中摸出那封匿名信,推到她面前,"是有人急着让我查。
燕王府的人递信到文渊阁,说'愿为君用,只求保全家人'。
你说,这家人,会不会是北平城里某个总在廊下等信的姑娘?"
徐妙锦的指尖掐进帕子,指节泛白。
窗外的雪光映着她泛红的眼尾,半晌才冷笑:"你拿燕王的威胁来逼我?"
"是提醒。"陈恪倾身向前,"你嫁的是梅殷,不是藩王。
可若你总把自己当燕王的表妹......"他敲了敲那截断簪,"梅都尉在辽东盯着二十万边军,若后方有流言说'驸马夫人心向北平',你让他怎么整军?
让陛下怎么信他?"
竹帘突然被风卷起,一片残雪飘进炭盆,"滋"地腾起青烟。
徐妙锦望着那缕烟,喉结动了动:"我...只是觉得这婚结得荒唐。"
"荒唐的不是婚书。"陈恪想起早朝时建文帝说的"人心是根本","是这天下的棋盘。
陛下要缓撤藩,就得让藩王信他重亲情;要固根本,就得让勋贵信他不凉薄。
你和梅都尉的日子过好了,就是给所有联姻的勋贵看——天家的女婿,不会当棋子用完就丢。"
徐妙锦低头盯着断簪,突然笑了一声,带着几分苦涩:"陈大人倒像个说客。"
"我是个下棋的。"陈恪起身,"明日陛下要在御花园召见你,说要叙叙小时候你偷他糖人的旧账。
到时候......"他顿了顿,"你笑一笑,比十道圣旨都有用。"
他掀帘出门时,听见身后传来瓷器轻响——是徐妙锦在捡那截断簪。
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,建文帝却没让宫人扫雪,任积雪堆在青石路上。
徐妙锦踩着碎琼乱玉过来时,他正蹲在亭子里拨弄冻硬的鱼食,见她来了,眼睛一亮:"妙锦表妹!
你瞧这锦鲤,冻得都不动了。"
徐妙锦福身行礼,建文帝却绕过石桌,硬拉她在廊下坐:"那年你七岁,非说我藏了蜜饯在御书房,翻得墨汁洒了半幅诏书。"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,"我让尚食局做了桂花糖,还是你爱吃的。"
徐妙锦捏着糖块,喉头发紧。
建文帝的声音突然放轻:"梅都尉走了辽东,你一个人在府里,可还惯?"
"陛下......"
"我知道你怨。"建文帝望着湖面薄冰,"可你和梅殷,是我布在勋贵里的镜子。
照见什么?"他转头,目光灼灼,"照见天家不是凉薄,照见驸马不是虚衔,照见......"他笑了笑,"照见陈卿说的'平衡'。"
徐妙锦突然想起陈恪说的"人心是根本",手指慢慢攥紧糖纸:"陛下放心,妙锦明白。"
建文帝拍了拍她手背,像小时候护着她躲老太监的板子:"明日梅都尉启程,你去送送他。
他这人嘴笨,可心里......"他没说完,远处传来小宦官的唱喏:"陈大人到——"
陈恪的玄色大氅沾着雪粒,在廊下站定:"陛下,辽东军报。"
建文帝接过军报,冲徐妙锦眨眨眼:"去吧,明日记得穿厚些。"
梅殷启程前夜,陈恪在醉仙楼设了送行宴。
二楼雅间里,炭火烘得人额头冒汗,二十来个勋贵子弟围坐,酒盏碰得叮当响。
梅殷拍着陈恪肩膀,酒气熏人:"陈兄弟这两年把我当亲弟弟待,辽东那摊子,我给你收拾得利利落落!"
"都尉且慢。"陈恪端起酒盏,"某有句话,要当着诸位说——驸马监军之制,明年要往宣府、大同推广。"
雅间里突然静了。
老将军耿炳文的侄子耿璇放下酒碗,眉头拧成结:"陈大人这是要分边将的权?"
"是分权,也是护权。"陈恪扫过众人,"辽东军前,有监军盯着粮饷,有监军核着兵符,上个月还揪出三个吃空饷的千户。
诸位想想,若没有监军......"他指节敲了敲桌案,"等陛下派了御史来查,是护着边将,还是砍了边将?"
"歪理!"定国公府的老门客拍案而起,"太祖爷定的军制,哪容得你们乱改!"他甩袖要走,梅殷突然站起,铠甲撞得椅子翻倒:"老丈且慢!
某在辽东三月,杀了七个克扣军粮的,可也保下十二个被诬告的百户。
这监军制,到底是砍人刀,还是遮雨棚?"
老门客脚步顿住,脸色涨红。
陈恪望着他的背影,嘴角微勾——该走的,总要走干净。
散席时,胡濙的影子从廊下闪过。
陈恪借口更衣,跟着他进了后巷。
胡濙裹着灰布斗篷,压低声音:"耿家那老东西去了安远侯府,还有几个边将的家眷在聚贤楼碰头,说要在年终大典联署上书。"
陈恪摸出火折子点了烟,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:"他们要告监军制乱军,我就给他们看辽东的账册。"他把烟蒂踩进雪里,"明日早朝,我要让满朝文武看看,监军制到底是乱军,还是救军。"
次日早朝,陈恪的《监军制成效疏》摊在龙案上,黄绢封面印着"辽东都司"朱印。
他声音清亮:"自梅都尉监军以来,辽东军粮损耗减三成,兵符错漏少八成,上月对北元斥候的斩获,比去年同期多了一倍!"
建文帝翻着账册,眼尾微挑:"陈卿说的,朕都信。
着礼部拟旨,监军制为定制,明年推行宣府、大同。"
阶下的耿璇捏着朝笏,指节发白。
陈恪望着他涨红的脸,突然想起昨夜胡濙说的"联署上书"——此刻那些折子,怕还在各位勋贵的袖中焐着。
散朝时,陈恪落在最后。
刚出奉天殿,个穿青布短打的男子从汉白玉栏杆后闪出来,往他手里塞了封信,低声道:"李昭带话,时机己至。"
陈恪捏着信,望着那人消失在丹墀下的人群里。
信纸上的墨迹未干,"时机己至"西个字力透纸背——李昭是谁?
辽东前参军,吴世忠旧部......他突然想起梅殷前日说的"辽东有几个旧部总念叨吴将军",手指慢慢攥紧信笺。
殿角的铜鹤香炉飘起青烟,陈恪望着那缕烟升上天空,像极了那日在驸马府炭盆里腾起的雪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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