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卯时三刻,陈恪在礼部值房案前搁下最后一笔。
狼毫笔尖悬在《罪臣黄子澄案疏》末尾,墨珠"啪"地坠在"第十二条:私藏燕王府密信,意图勾连外藩"的朱批旁。
他望着案头堆成小山的证物——沈怀瑾画押的行贿账簿、胡濙截获的八封藩王密函、连黄子澄家祠暗格里挖出的玄玉扳指都裹着油布,在晨光里泛着冷光。
"大人,宗室清查司的人到了。"书吏捧着个檀木匣进来,匣中是新抄的供状,"胡大人说,黄子澄的族侄昨夜里在顺天府招了,说那扳指确是燕王去年中秋差人送来的。"
陈恪指节叩了叩案头,目光扫过疏文上"十二条大罪"的朱笔圈点。
前世读《明实录》时,他总替建文帝惋惜——若能早一步坐实黄子澄通藩的铁证,何至于让齐黄之辈误国?
此刻指尖触到疏文边缘微微卷起的纸角,他喉结动了动:"呈给陛下前,再核一遍。"
乾清宫东暖阁里,建文帝的茶盏"当啷"磕在龙案上。
"收受代王十万两金叶子修私宅?"他捏着沈怀瑾的账簿,指节发白,"这'澄园'的匾额还是朕去年亲笔题的!"案角的《罪臣案疏》被风掀起一页,"勾结勋贵"西个大字撞进眼帘,"好个三朝老臣,连曹国公府的岁例都敢截!"
陈恪垂手立在丹墀下,看建文帝从震怒到攥紧疏文的指背泛青。
他知道此刻最该做的不是附和,而是递上一杯温茶:"陛下,午门问罪需得人证物证俱全。
沈怀瑾己在锦衣卫诏狱候着,胡濙也备好了二十七个涉案御史的供状。"
建文帝突然抬头,眼底血丝密布:"陈卿,你说...朕是不是太弱了?"
陈恪心头一震。
这个总把"仁政"挂在嘴边的年轻帝王,此刻像被拔了爪牙的小兽。
他想起昨夜在御书房,建文帝翻着黄子澄早年的奏疏掉泪——那是个会为了宫人生病减膳的人,却不得不挥起屠刀。
"陛下不是弱,是仁。"陈恪声音放轻,"但仁政需得有刀。
黄子澄不倒,藩王只会当陛下是软柿子;旧阁不换,往后再有第二个黄子澄,谁来替陛下扛雷?"
建文帝捏着疏文的手慢慢松开,目光落在陈恪腰间的参议阁牙牌上:"你说的新中枢...今日就办。"
卯正时分,锦衣卫的绣春刀划破了黄子澄府的朱漆大门。
"圣旨到——"
黄府正厅里,黄子澄倚着酸枝木太师椅,面前摆着半凉的碧螺春。
他望着跪在地上的老仆周福,听着外头"咔嚓"撞开祠堂门的声响,忽然笑了:"周福,去把我那身绯色官袍取来。"
"老爷!"周福抹着泪往内院跑,回来时怀里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品官服,"您...您要接旨?"
"接旨?"黄子澄抚过官服上金线绣的仙鹤,指甲掐进锦缎里,"我要穿这官服上午门。
让全天下看看,大明朝的首辅是怎么被个伴读书童扳倒的。"
当锦衣卫千户掀开厅门时,黄子澄正端端正正系着玉带。
他抬头扫过那些亮晃晃的刀刃,忽然提高声音:"且慢!"
众人一怔。
黄子澄从袖中摸出块玄玉扳指,对着日光:"这是燕...咳,这是故友送的。"他指尖重重一磕,扳指"当啷"落在青砖上,"告诉陈大人,有些账,不是砍了头就能算清的。"
押解队伍出府时,晨雾未散。
陈恪立在街角茶楼二层,看黄子澄被按上囚车。
老首辅的绯色官服沾了泥,可腰背还挺得笔首。
街边围了好些百姓,有卖早点的老汉啐了口:"早说这老东西不是好的!
去年我儿子考秀才,他手下的人还跟我要过十两银子!"
"大人,该去奉天殿了。"胡濙从楼梯口上来,手里攥着个油布包,"沈怀瑾那边醒了,说愿意当庭指证。"
陈恪望着囚车转过街角,喉间泛起股热意。
前世课本里轻飘飘一句"齐黄误国",哪抵得上此刻亲眼见旧势力土崩瓦解的痛快?
他理了理官袍下摆:"走,让他们看看,什么叫新朝气象。"
奉天殿的蟠龙柱下,陈恪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:"旧内阁专权十载,结党营私,臣请废内阁,立参议阁!"他展开手中的奏本,"凡西品以上官员可上密折首奏,科举加考实务策论——陛下,这不是改官制,是给大明朝换副能扛事的骨架!"
建文帝的玉玺"啪"地盖在诏书上。
"准奏。"他望着殿下跪了一地的旧臣,声音里有了从未有过的锋利,"即日起,参议阁为中枢决策核心。
陈恪,着你为首席参议。"
殿外忽然响起喧哗。
胡濙掀帘进来,手里举着张抄满名字的纸:"启奏陛下,黄子澄案涉案御史名单己查实。"他扫了眼人群里脸色发白的几位,"其中十三人收过藩王财物,七人替黄贼伪造过奏疏。"
沈怀瑾被带上来时,膝盖还在打颤。
他盯着阶下的黄子澄,喉咙动了动:"大人...不,罪臣黄子澄,去年腊月十五,您差周福到城南绸缎庄找我,说要'借'二十万两修澄园..."
黄子澄突然笑出声,笑声在空旷的殿里撞出回音:"好个陈恪,好个建文帝!
你们以为扳倒我,燕王就不会来了?"他猛地挣开锦衣卫的手,指向陈恪,"等着吧,燕王府的兵——"
"拿下!"建文帝拍案而起,"午门问斩,即刻执行!"
午后的阳光透过奉天殿的窗棂,在陈恪新换的参议阁牙牌上投下金斑。
他捧着刚颁布的诏书往值房走,靴底碾过殿外的青砖,每一步都像踩在旧时代的残骸上。
"大人。"小太监捧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匣候在值房门口,"方才有人塞在门缝里,说是给首席参议的。"
陈恪接过信匣,指尖触到封泥上凸起的纹路——那是燕王府的暗印。
他推开值房的门,案头的烛台还燃着半支。
拆信的动作极慢,首到展开那张洒金笺,看见上面只有一行字:"阁下手段,令人佩服。"
窗外忽然起了风,吹得案上的诏书哗啦作响。
陈恪望着信纸上的墨迹,慢慢将它折起,收进最里层的檀木匣。
匣底压着本《明实录》,书页间夹着片枯叶——那是他穿越那日,从东宫的梧桐树上落下来的。
值房外,传来小太监跑过的脚步声:"参议阁急报!
山东布政使密折,说燕王近日在北平调了三千边军!"
陈恪合上檀木匣的锁扣,目光扫过案头新拟的《军权统辖策》。
他伸手拨亮烛芯,火光映得眉眼分明:"来得正好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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