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恪的拇指缓缓碾过燕王府暗印三道，封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，在寂静的值房里格外清晰，像是前世实验室中那些脆弱陶片碎裂的声音。烛火在他眼尾跳动，映出细碎金点——那七个字“阁下手段，令人佩服”，正像一场无声的试探，燕王在问他：你到底知道了多少？
“胡濙。”他轻唤一声，声音低得像羽毛飘落，却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，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混着夜风，吹进窗缝。
帘子掀起时，青布首裰的身影己立在阶前。
胡濙的官靴沾着未干的露水，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，显然是刚从黄子澄余党宅子里回来：“大人可是要交代差事？”
陈恪将檀木匣推过去，铜锁扣“咔嗒”一声合上，清脆如刀刃入鞘。“连夜去大同。”他抽出案头最新的《大同卫戍图》，指尖点在代王府西南角的角楼位置，“李守忠说后苑有个狗洞能通护城河，你到了先确认是否还能用。”
胡濙瞳孔微缩，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银牌——那是“耳目”二字刻得深沉，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上来。“废爵诏书何时发？”
“明日早朝陛下会宣旨。”陈恪扯松领口，殿外穿堂风卷着墨香钻进来，还有一丝初秋的寒意。“但你要在诏书到大同前控制所有出入口。朱桂若察觉风声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喉结滚动，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，“指不定闹出什么血案。”
胡濙忽然笑了，眼角细纹里浸着冷意：“大人是怕燕王的三千边军赶过去救火？”
“不是怕。”陈恪将《军权统辖策》塞入袖中，衣料摩擦声轻微响起，烛火映得他目光如刃，“是要让燕王知道，朝廷削藩的刀，砍的是有罪的藩王，不是所有宗室。”他抬眼时，墙上的影子随火光晃动，仿佛一柄出鞘的剑，“朱桂私调兵符的证据，让李守忠再誊三份，分别送晋王府、秦王府、周王府。”
胡濙抱拳的动作带起一阵风，吹得案头《明实录》哗啦翻页，正好停在“洪武二十六年，代王桂以暴横被召还京师”那页。
他退到门口又顿住：“大人，燕王府的信…”
“留着。”陈恪伸手拨亮烛芯，火星溅起一点橙红，照亮他拉长的影子，“等削了代王，再拿出来晒一晒。”
奉天殿的蟠龙柱上还凝着晨露，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建文帝站在御阶前，龙袍下摆扫过被夜露打湿的金砖，脚步沉稳却不免有些沉重。
他望着阶下挤成一片的乌纱帽，忽然想起昨日陈恪说的话：“削藩要削得有章法，先拿最横的开刀，其余的才会怕。”
“代王朱桂，擅调大同卫兵符，私藏甲胄三百副。”建文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，如同敲击青铜编钟般回荡，“着即削去爵位，废为庶人，押解回京问罪！”
阶下顿时炸开一片抽气声。
户部侍郎张昺踉跄两步跪到最前面，官帽歪斜，额头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：“陛下！代王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三子，削爵……恐寒宗室之心啊！”
陈恪站在参议阁首位，目光缓缓扫过人群。
他看见张昺的官服前襟沾着茶渍，那是昨日东市茶楼密谈留下的痕迹。“张大人。”他开口时带着笑，嘴角牵动一丝讥讽，“您可知朱桂调的兵符，是从谁手里拿的？”
张昺喉结滚动，额角汗珠滴落在金砖上，建文伴读：我助太孙定乾坤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建文伴读：我助太孙定乾坤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发出细微的“啪”声。
“是黄子澄。”陈恪声音陡然冷下来，“黄贼通藩的罪证里，有半页调兵手谕是您誊抄的。”他指节叩了叩牙牌，金属撞击声清脆刺耳，“陛下宽仁，没追究您知情不报之罪，您倒替反贼说起情来了？”
殿内霎时落针可闻。
张昺瘫坐在地，官帽骨碌碌滚到御阶下。
建文帝望着那顶乌纱，忽然想起皇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话：“文儿，做皇帝要硬气些。”他伸手按住腰间的玉圭，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意：“拟旨。”
次日卯时三刻，八匹快马从朝阳门鱼贯而出。
为首的锦衣卫千户周远掀开马车帘角，看见陈恪派来的巡按御史正低头整理印信——那印信匣上的封条，是陈恪独创的“参”字暗纹，就算拆开重封也会留下蛛丝马迹。
“周大人。”御史抬头时眼里闪着光，“陈阁老说，路上若遇形迹可疑之人，不必请示，首接……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周远拍了拍腰间的绣春刀，刀鞘撞在车壁上发出闷响：“明白。”
大同城的月光像浸了醋的水，冷得扎人。
胡濙缩在代王府后巷的破酒坛后面，听着墙内的打更声，梆子一下下敲在心头。
他摸出怀里的鸽哨吹了声短调，对面屋顶的黑影晃了晃——是李守忠的亲兵。
“大人。”李守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带着久居边塞的粗粝，“后苑的狗洞还能用，小的让人用草席盖了，看着像堆烂菜。”他递过个油布包，“这是朱桂给宁王的密信副本，说‘朝廷削藩如剃发，今日代王，明日宁王’。”
胡濙借着月光扫了眼信尾的朱印，指尖在“宁王”二字上重重一按：“好，这东西够宁王喝一壶的。”他把油布包塞进靴筒，寒意从脚底窜上来，“明日诏书到，你带亲卫守住前后门，朱桂若反抗……”
“末将明白。”李守忠的手按在雁翎刀上，刀镡上的血槽泛着冷光，“末将全家的命都是陈阁老救的，代王今日若敢动半分，末将的刀不认人。”
三日后辰时，代王府的朱漆大门被八名锦衣卫撞开。
朱桂正坐在前殿喝鹿血酒，鎏金酒壶“当啷”砸在青砖上，溅得满地猩红，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他盯着锦衣卫手里的诏书，突然暴喝一声掀翻案几：“反了！反了！你们敢动本王——”
“代王殿下。”李守忠提着刀从侧门进来，身后跟着三十名顶盔贯甲的护卫，脚步沉重如铁蹄，“朝廷有旨，您还是跟末将走吧。”
朱桂的脸涨成猪肝色，抓起案上的玉杯砸过去，却被李守忠抬手用刀背磕飞。
玉杯撞在廊柱上碎成八瓣，其中一瓣擦过朱桂的额头，血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，滴在地毯上，悄无声息。
“李守忠！你敢……”他话音未落，心口突然一闷，眼前发黑栽倒在地。
“快传大夫！”锦衣卫千户吼了一嗓子，转头对李守忠使眼色，“先押走再说。”
当朱桂被抬上囚车时，代王府西跨院的矮墙下，个穿青布短打的身影正扒着墙根往外挪。
他怀里揣着半块代王府的碎玉牌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朱桂吐的血——那是朱桂晕过去前，塞给他的“找宁王”的口信。
大同的晨雾里，传来巡城兵丁的吆喝：“天干物燥，小心火烛——”
那身影猫着腰溜出城门，往东北方向狂奔。
他没注意到，街角的酒肆里，个戴斗笠的人正掀开窗纸，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，钉在他后背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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