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同的晨雾裹着刺骨寒意往领口钻，高怀远跑得肺叶生疼，喉咙里泛着铁锈味。他揣着代王塞的碎玉牌，指甲缝里还粘着朱桂吐出的温热血渍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上——那口信是“找宁王”，若送不到，他这条命就真要折在大同了。
街角酒肆的竹帘突然掀起，带起一阵酒气与冷风，戴斗笠的人跨出来，恰好挡在他前头。那人靴底踏碎霜花，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。
高怀远本能要躲，却见对方手按刀柄，刀鞘上的云纹在雾里泛着冷光——是锦衣卫的标记。他后颈冒冷汗，想起昨夜代王府被撞开的朱漆门，想起李守忠刀背磕碎玉杯的脆响，喉结动了动：“官爷……我是普通百姓……”
“普通百姓？”斗笠下的声音像磨过的刀，“揣着代王府的玉牌，指甲缝里沾着亲王的血？”那人抬手扯下斗狸，露出胡濙那张削瘦的脸，眼中似有寒芒，“高先生在黄子澄大人府上当清客时，胡某可在应天府见过您三次。”
高怀远的腿肚子开始打颤，脚掌下的青石板冰冷坚硬。
黄子澄倒台时他逃得快，原以为躲进代王府就能避风头，谁料陈恪的手伸得这么长，连代王府的动静都摸得透。
他盯着胡濙腰间的绣春刀，突然扑过去要夺路，却被对方一脚踹在膝弯，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，发出一声闷响——“扑通”。
“说。”胡濙蹲下来，指尖掐住他后颈，力道不重却令人无法忽视，“朱桂让你送什么信给宁王？”
高怀远疼得眼泪首冒，喉间却梗着股狠劲——若招了，陈阁老能容他？
可若不招……他余光瞥见酒肆后巷转出两个锦衣卫，刀把子在晨雾里明晃晃的，反射出一丝冷光。
突然想起黄子澄被押上刑场那天，也是这样的雾，百姓扔的烂菜叶子砸在囚车上，黄大人喊“陛下明鉴”的声音都哑了。
他打了个寒颤，咬着牙吐了：“代王说朝廷削藩如剃发，今日代王，明日宁王……他让宁王早做打算。”
胡濙的瞳孔缩了缩：“还有呢？”
“还有……还有燕王的人常来大同。”高怀远像被抽了筋骨，瘫在地上，声音低哑，“代王府西跨院第三间房，墙里嵌着个铁匣子，装着三王往来的密信。朱权……宁王前月还回了信，说‘兄台所虑，某亦同感’。”
胡濙猛地站起身，靴跟碾得青石板“咔”响。
他解下外袍罩在高怀远身上，布料摩擦的声音轻而沉，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。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：“带回去，好酒好饭供着。”又俯身盯着高怀远的眼睛，声音压低：“你若敢耍花样，胡某让人把你埋在代王府后苑的狗洞里——那洞现在还盖着草席，看着像堆烂菜。”
应天府，文渊阁。
陈恪翻着胡濙连夜送来的密报，烛火在《三王往来密录》上跳了跳，把“宁王朱权”西个字照得发红。空气中飘着蜡烛燃烧的淡淡焦味。
他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——前世读《明实录》时，总恨建文帝削藩太急，逼得宁王最终倒向朱棣；如今历史的线头攥在他手里，得把这团乱麻慢慢理开。
“陈卿。”建文帝的声音从案后传来，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里泛着冷光，仿佛随时会割破空气，“朕原以为朱权最是安分，不想他竟与朱桂、朱棣暗通款曲。传旨彻查宁王府！”
陈恪放下密报，起身行了个大礼：“陛下，不可。”他指尖点着“兄台所虑，某亦同感”那行字，语气坚定，“宁王若知密信泄露，恐生反心。此时施压过甚，反逼他与燕王合流。”
建文帝攥着玉扳指的手松了又紧：“那依陈卿之见？”
“先安抚，再分化。”陈恪目光灼灼，语气中带着笃定，“臣己命人写了《代王削爵告天下书》，详述朱桂私藏兵器、暗调兵符之罪。待各藩王都见了这诏书，自会明白朝廷削的是罪王，非削藩权。”他从袖中抽出一卷纸，递上前去，“这是朱桂私藏兵器的清单，还有他调兵的符令副本，附在诏书上抄发各王府。”
建文帝接过看了片刻，忽然笑了：“陈卿这是要让诸王知道，遵旨则安，违令则惩。”
“正是。”陈恪垂眸，指节在案上轻轻叩了两下，声音低缓但有力，“待宁王见了诏书，自会权衡——是跟着代王做罪王，还是向朝廷表忠。”
三日后，宁王府的八抬大轿停在午门外。
朱权的使者捧着檀木匣跪在阶下，匣里是宁王府的兵符印鉴，笺纸上的小楷写得恭谨：“代王所为，某实不知。今献兵符以明心迹，惟愿为陛下守边。”
建文帝在御花园赏梅时，把那笺纸递给陈恪看。
梅花的冷香裹着龙涎香飘过来，他指着“守边”二字笑：“朱权这是怕了。”
“怕总比反好。”陈恪望着御河上的薄冰，冰面映着天光，微波荡漾，“胡濙己往宁王府安插了眼线，往后宁王的动静，臣等尽在掌握。”
话音未落，内官捧着个青布包裹匆匆跑来：“陈阁老，北平急报。”
陈恪拆开布包，里面是张写满密字的素笺。他扫了两眼，眉峰微挑——燕王府幕僚张紞突然失踪，最后有人见他与朱棣在密室密谈整夜。
寒风卷着梅瓣扑在窗纸上，他望着殿外飘起的细雪，把密笺拢在掌心，温度渐渐渗进纸背。
“陈卿？”建文帝的声音从梅树后传来。
“无事。”陈恪转身，脸上浮起惯常的从容笑意，“不过是北边又送来些边报。”
他袖中那卷密笺却在发烫，像块烧红的炭，隐隐灼着掌心——张紞失踪，朱棣的棋盘，怕是要动真格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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