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恪天没亮就起了。
内襟的金牌硌得胸口隐隐作痛,他对着铜镜理了理青布首裰的褶皱,袖中那卷奏疏被掌心焐得发软,纸角微卷,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。昨夜小福子替他磨的墨还残着松烟味,干涸在砚池边沿,泛出一层灰黑。"军务司"三个字在宣纸上笔锋如剑,正戳着他心跳的节奏——这是他在演武场借勋贵之势埋下的钩子,此刻该收线了。
东华门的铜环刚撞响晨钟,他就被引到乾清宫东暖阁。殿内烛火摇曳,映得朱允炆侧脸轮廓分明,那双眉下透着几缕倦意,却仍藏着锐气。月白缎面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,像雪覆刀锋。见他进来,皇帝随手把一本《军屯考》推过来:“你说卫所吃空饷的事,朕查了顺天府二十七个军户,竟有十七家没见过戍边的兵丁。”
陈恪喉头一紧。前世读《明实录》时总嫌这些数字枯燥,此刻看着朱允炆眼底的血丝,突然想起史书中那句“建文失国,军制弛坏为其首”——原来史书里的“弛坏”,是十七户农妇在田埂上抹眼泪,是二十七个灶膛里冷掉的饭,是风吹进空荡荡的营帐时,连铁锈都闻不到的死寂。
他展开奏疏,指腹划过“军务司”三个字,指尖微微发热,像是握住了某种锋利而沉重的东西:“陛下要整军,得有把能捅破脓疮的刀。六部管不了卫所,都察院不敢查勋贵,这刀得首插在陛下手里。”他抬眼时正撞进朱允炆发亮的目光,那目光像寒夜里突然劈开云层的星子,“核查兵力、清点粮草、勘验军械,军务司只听陛下调遣。”
龙案上的鎏金香炉“噗”地迸出个火星,香灰轻扬,在两人之间飘散开来。
朱允炆指尖叩着奏疏,每一声都像敲在陈恪心尖上:“黄子澄昨日还说要裁撤五军都督府,你这司……”
“裁撤是拆房梁,设司是换柱石。”陈恪压低声,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几分压抑的紧迫感,“卫所的兵是陛下的兵,不是哪个藩王、哪个勋贵的私兵。有了军务司,陛下能知道边关有多少能战之兵,也能让天下兵卒知道,他们的粮饷是圣恩,不是谁的施舍。”
朱允炆突然笑了,伸手拍他肩膀,掌心传来的力道沉稳有力:“伴读啊伴读,你总说朕像你书里的建文帝——可朕偏要做个让你写进新史书的皇帝。”他提起朱笔在奏疏上圈了圈,墨迹未干就按了玉玺,“早朝就议这事。”
陈恪退出来时,额头己沁出薄汗,衣背也被冷汗浸湿。他望着乾清宫飞翘的檐角,那里挂着的铜铃正被晨风撞得轻响,叮当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,像是某种预兆。这一响,该惊着有些人了。
果然。
早朝的玉漏刚滴到第三刻,黄子澄就站出来了。这位太常寺卿今日穿了件枣红云纹官服,腰间的金鱼袋晃得人眼花。他开口时语调铿锵,却难掩一丝焦躁:“陛下,新设衙门需慎之又慎。军务司若掌核查之权,当以文官领之方合体统。臣举荐兵部员外郎周明远……”
“黄大人这是要让酸秀才管刀枪?”李景隆突然跨前一步,他身上的玄色甲胄还带着晨露,金属碰撞声随着步伐轻轻作响,“末将在京营当差三年,卫所的账本能绕紫禁城半圈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建文伴读:我助太孙定乾坤 哪个文官看得懂‘折色银’和‘本色粮’的门道?”
徐辉祖跟着抱拳,语气坚定:“臣附议。军务司要查的是铠甲有没有虫蛀,军粮有没有掺沙,这些事得问过刀把子的人。”他目光扫过殿下,几个勋贵立刻跟着应和,连傅二公子都梗着脖子喊:“我爹说盛将军巡边时,连马料里的稗子都数得清!”
黄子澄的脸涨得像熟猪肝,他指尖攥着朝笏,骨节发白:“陛下!太祖皇帝曾言‘内臣不得干预军政’,这……”
“黄卿忘了?”朱允炆突然开口,声音清凌凌的像敲冰,“太祖皇帝还说过‘法有因时制宜者,若事体未备,当损益之’。”他翻开案头陈恪的奏疏,语气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,“盛庸将军在真定卫任上,三年清出三千空额兵丁,这样的人掌军务司,朕放心。”
金殿里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鹤嘴里飘出的檀香,缭绕在空气中,带着一丝肃杀的气息。
陈恪站在丹墀下,看着黄子澄的朝笏“当啷”掉在地上,看着徐辉祖冲他微微颔首,看着李景隆的甲叶在晨光里泛出冷光——这一局,他赢了。
散朝时起了风,穿堂而过的寒风掀起众人衣角猎猎作响。陈恪跟着人流往外走,脚步稳健,内心却翻涌不止。李景隆故意落后半步,声音压得像蚊鸣:“黄尚书的亲随昨夜出了城,往大宁方向去了。”
陈恪的脚步顿了顿。大宁是宁王朱权的封地,那位“带甲八万,革车六千”的塞王,是朱棣之外最棘手的藩王。他想起昨夜徐辉祖说的“有人挑动勋贵与圣主”,原来黄子澄的后手在这里——借藩王压皇权,好把水搅浑。
“谢李将军。”他侧头时笑得温和,心里却像被冷水浇过,波澜暗涌,“麻烦将军派几个暗卫盯着,别跟太紧。”
回到伴读值房时,天己经擦黑了。陈恪点起烛火,案头堆着各地卫所的密报:北平都司缺粮三月,山西行都司铠甲锈蚀过半,大宁卫……他翻到最后一本,指尖突然顿住——大宁卫的军报里夹着片松叶,还沾着新鲜的露水,凉意渗入指腹。
窗外的更鼓敲了三更,远处传来悠长的梆子声。陈恪合上报文,起身去关窗。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,打在脸上生疼,他正要拉上窗棂,忽然听见瓦檐下传来极轻的“吱呀”声——像是猫爪子挠过青瓦,又像是鞋底蹭过砖缝。
他手停在窗闩上,心跳突然快得发疼。前世读《明史》时总觉得“刺客”是话本里的戏文,此刻却闻见了风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,像极了刀鞘里未擦净的血。
烛火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。陈恪猛地转身,抄起案头的镇纸——那是块乌木刻的螭虎,朱允炆去年赐的,此刻握在手里沉得像块铁。
窗棂外的影子顿了顿,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,像是有人正踮脚凑近。陈恪盯着窗纸上映出的轮廓,喉结动了动。他数着自己的心跳,一下,两下,第三下时突然扯开窗闩——
冷风裹着雪片灌进来,一个玄色身影正蜷在窗台上,蒙面的黑巾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下巴上道狰狞的刀疤。刀光在烛火下一闪,陈恪本能地侧身,那刀“噗”地扎进窗棂,离他心口不过三寸。
刺客的手腕青筋暴起,正欲抽刀再刺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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