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王府的更漏刚敲过子时三刻,朱棣的玄铁重铠己裹上一层霜。
他站在正厅中央,甲叶相撞的轻响混着外头雪粒打在瓦当上的碎响,像极了当年漠北夜袭前的战鼓。
八百死士早己在演武场列阵,火把将雪地照得泛着冷红,每个人的呼吸都凝成白雾,在眉睫上结出细小的冰珠。
"王爷,东便门守军撤了。"亲兵掀开棉帘,哈出的热气在帘角冻成冰棱。
朱棣的手指在佩刀吞口处两下,那是二十年前父帅亲赐的玄铁刀,吞口处的螭纹被他摸得发亮。
道衍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,灰布僧袍下摆沾着雪水:"陈恪故意放的生路,王爷若信了......"
"我信的是自己的刀。"朱棣打断他,靴跟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"当年在庆州,我带八百骑冲垮北元三万营,今日八百死士,未必冲不出个缺口。"他大步往外走,道衍的僧袍被风卷起,露出腰间那串檀木佛珠——是马皇后临终前赐的,此刻正随着他急促的脚步撞在廊柱上,发出闷响。
东便门的吊桥果然半悬着,守城的士兵缩在箭楼里,灯笼昏黄如豆。
朱棣的坐骑踏过结冰的护城河时,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裂响。
他回头望了眼北平城的轮廓,宫城角楼的飞檐像巨兽的獠牙,突然想起陈恪那封劝他"交权入南京"的奏疏,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"书生!"他啐了一口,马蹄溅起的雪沫打在护心镜上,"等我到了居庸关,看你如何收场。"
城南礼部高台,陈恪的狐裘下摆结了层薄冰。
他捏着沈元白刚送来的密报,墨迹未干的"燕军出东便门"几个字被呵出的热气晕开,像团血渍。"传信给沈指挥使。"他对身后随从道,声音里裹着北风的锐刺,"跟紧了,别让他们跑太快——要让燕王觉得,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冲出去。"
随从领命而去,陈恪转身看向案头那本《明实录》,书页被风掀开,正对着"靖难之役"那章。
他伸手按住纸页,指节因用力泛白:"朱老西,你以为这是当年的庆州?
可你忘了,现在的北平城外,不是北元的溃兵,是我陈恪布下的网。"
沈元白的轻骑就跟在朱棣身后五里地。
他勒住马,望着前方雪地上凌乱的马蹄印,嘴角扯出抹冷笑。"放两箭,往左边林子射。"他对身边校尉道,"要偏,要让他们听见风声,看见箭插在树边。"
校尉张弓搭箭,羽箭擦着朱棣的亲兵飞过,钉进道旁老槐的树杈。"有追兵!"前军有人喊。
朱棣回头,只见二三十骑黑甲军在雪地里若隐若现,马速不快不慢,像条甩不脱的尾巴。"慌什么?"他挥刀劈开拂面的寒风,"不过是游骑探路,等过了居庸关,看我怎么收拾他们!"
此时张昺正站在北平府衙的签押房里,手里的火漆印重重盖在调兵文书上。"宣大镇、蓟州镇、永平镇,三镇兵马今夜必须到居庸关、古北口、喜峰口扎营。"他将文书递给师爷,"对外就说'燕王入南京述职,地方戒严',敢有传谣言的,按妖言惑众论处。"师爷接过文书时,手指发颤——三镇总兵都是跟着徐达打过仗的宿将,张昺一个布政使能调得动?
但抬头看见他眼底的冷光,又把疑问咽了回去。
天快亮时,变故突生。
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,豆大的雨点砸在雪地上,瞬间将道路泡成泥沼。
朱棣的坐骑前蹄陷进泥里,差点把他掀下马背。"王爷,前边有座破庙!"亲兵指着山坳里的青瓦顶,"暂避一时吧,这马根本跑不起来!"
道衍的僧袍早被雨水浸透,贴在身上像块破抹布。
他抹了把脸上的水,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:"陈恪若真想杀您,昨夜在东便门就动手了。
放您出城,又追而不杀,分明是引您往绝路上走!"
朱棣的玄铁铠浸了水,重得像块山岩。
他望着泥水里挣扎的马匹,突然想起陈恪前日在朝堂上的话:"撤藩如剥茧,急不得。"当时他在南京的密探回报,朱允炆握着那道奏疏笑了:"陈伴读说的是,朕听他的。"现在想来,那笑里哪有半分仁厚,分明是猎人看猎物撞进陷阱时的从容。
"走!"他抽刀砍断马腹的缰绳,"就算爬,也要爬到居庸关!"
雨下了整夜。
次日黎明,朱棣的八百死士只剩三百余人,马匹倒毙了一半,泥水里东倒西歪躺着断戟、碎甲,还有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。
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,他们终于在昌平郊野停下——西面山坡上,"建文"二字的军旗像潮水般涌来,甲胄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沈元白骑着乌骓马从阵前走出,玄色披风被风卷起,露出腰间的墨衣卫腰牌。"殿下可知为何能顺利出城?"他的声音混着马嘶,在山谷里回荡,"陛下说,燕王是太祖皇帝的儿子,是他的叔父,能不死,便不死。"
朱棣的佩刀"当啷"掉在泥里。
他望着漫山遍野的朝廷军,突然笑了,笑声混着雨水灌进喉咙,呛得他剧烈咳嗽。
道衍的佛珠不知何时散了,檀木珠子滚进泥里,像一地破碎的誓言。
"陈恪!"他对着天空嘶吼,声音里带着孤狼般的狠戾,"你以为困得住我?"
话音未落,远处突然腾起漫天尘烟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,像闷雷滚过大地。
朱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望着那片尘烟,手慢慢摸向腰间的短刃——是援军?
还是最后的围剿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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